一首歌曲的诞生

　　中国革命音乐的先驱聂耳曾经说过：“我知道音乐和其他艺术，诗，小说，戏一样，它是代替大众在呐喊，大众必然会要求音乐的新的内容和演奏。”光南和我共同创作《在希望的田野上》，正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中国农村的改革已经出现日新月异的前景的时候。田野上的希望激发着我们和许许多多文艺工作者按捺不住的创作欲望。记得当我写好歌词，由责任编辑用电话一字一句地传给光南的第三天，他便谱好了曲。

　　光南寄来曲谱，还写了一封长信，向我谈了他作曲时的追求与想法：

　　“……为您的《在希望的田野上》作曲时，我给自己提出了两条要求。首先，力求做到‘雅俗共赏’。第二要努力体现民族风格和时代精神。我认为写八十年代的农村歌曲，既不能拘泥于《信天游》、《小放牛》那种历史上的乡土气息，又不能完全搞成《乡间小路》式的校园歌曲。我们要在创作中找出能够反映社会主义新农村、新农民的节奏和旋律。写《在希望的田野上》时，我有意识地把民歌、戏曲的韵味和进行曲的节奏糅合在一起，使音乐既体现出时代精神，又洋溢着清新的泥土气息……”

　　录音工作在灯火通明的中央电视台录音棚里进行。那是一九八一年岁末的一个深夜。光南、我和邓在军(这部电视艺术片的导演)坐在工作间的角落里，喜悦和不安交织在心头。虽然录音对我们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每录一首新歌，总还是怀着“第一次”的心情。

　　当最后一段合唱录制完毕，歌手、乐手和录音师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他们在祝贺一首成功的作品的诞生。光南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泪花，他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谦逊地说：“是大家唱得好。我作曲嘛……算是‘歪打正着’吧！”临分手时，光南还叮嘱我：“别忘了，到音协去为责任编辑请功。他比咱们辛苦……”

　　林中的小鸟在歌唱

　　说起来叫人难以相信，光南从小就是一个对音乐特殊敏感的孩子。他在一岁学说话时就喜欢咿咿呀呀地模仿周围的声音：风儿飒飒，雨儿哗哗，鸟儿啾啾，叶儿沙沙……在他六岁的一天早晨，小光南在和煦的春风里脱口编出第一支歌：“春天来了，桃花红红，小鸟飞飞，黄莺在树上叫……”这首歌，大概就是施光南作曲的萌芽吧。

　　五十年代，光南在北京101中学读书的时候，负责编辑一份叫做《圆明园歌声》的油印歌刊。同学们都很喜欢这本歌刊，因为它经常刊载一些在公开出版的歌集上找不到的“中外歌曲新作品”。那首传唱一时的《懒惰的杜尼亚》便是其中之一。但是同学们全然不知这些署名“阿查力亚”、“伊凡诺夫”、“里尔塔维奇”、“尼亚孜·买买提”、“额尔登朝鲁”、“扎西·旺堆”的真正作者就是今日蜚声乐坛的作曲家施光南。当时他才十五岁，还是一名中学生。

　　后来，我曾问过光南，为何不告诉人们这些歌曲是你写的，却署用了这许多的笔名？光南一笑了之，未做回答。今天，这笔名，这笑声竟成为一个谜，让人们去猜，去想……

　　无奈

　　一九八九年初，中国歌剧舞剧院所属的艺通舞美公司采用社会集资的办法，成功地为著名词作家乔羽承办了《乔羽词作演唱会》。该公司那位有胆识、有远见的伍继平总经理，在总结经验、汲取教训之后，主动向全国青联提出承办施光南音乐会的申请。从天而降的喜讯，惊得光南说不出话来。他紧紧握着理解他的中国歌剧舞剧院田军利副院长和伍总经理的手，任凭泪水垂落。

　　九月中旬，全国青联副主席李源潮以及光南、军利和我带领着一支由著名歌唱家以及中国歌剧舞剧院管弦乐队、合唱队、舞美队组成的百余人的演出团，浩浩荡荡地奔赴离北京更远的羊城。

　　让光南目瞪口呆，哭笑不得的是大队人马来到广州之后，才知道举办音乐会的经费来源是一家外国烟草公司的独家赞助。光南一生不吸烟、不喝酒，甚至连肉都不吃。他一家人视烟如仇，妻子还是一个戒烟组织的成员。四年前曾有一家外国著名的烟草公司提出赞助光南开音乐会的意向，他婉言拒绝，坚决不与烟草为伍。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想到举办这次音乐会的费用竟然又是来自烟草公司。怎么办？！一百多人的住宿、差旅费用需十多万元，音乐会不举行，谁掏腰包偿付这笔数字可观的经费？这一夜，许多人都在说服光南，面对现实，作出最后的让步。光南噙着泪对我们说：我与烟草公司的经理并无恩怨，他支持我开音乐会的心是真诚的，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我心里别扭的是一个宣传和拥护戒烟的艺术家，为什么偏偏寄居在制造销售香烟者篱下呢？想想世界上成千上万死于吸烟的人，我真为高尚的艺术家悲哀……于是，艺术与烟草“联姻”了。

　　他不想离去

　　深夜，我守护在光南的病房里。凝望窗外，繁星点点。我想：昨夜的星，有几颗陨落，几颗升腾，又有几颗获得永恒的生命？

　　在遥远漫长的文学艺术长河里，最具有权威性的评论员是人民，是历史。只有置身于人民和历史之中的艺术和艺术家才是永恒的。光南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和自己的作品交给了人民，我想历史一定会反馈人民的声音：施光南和他的作品属于我们！他是人民的音乐家。

　　光南走了，让鲜花翠柏簇拥着走了。他带走欣慰，也带走遗憾。他走的时候，王立平和凯传亲手给他系上我从深圳给他带回的领带——蓝色代表坚定，红色象征炽热，圆点意味着爱。他是带着坚定、炽热的爱走的。他欣慰，在于他爱过。如醉如痴地热爱祖国、人民、生活和音乐。他遗憾，在于他爱这一切太深太深，爱得不愿离去。

　　我作证，他不想离去啊……(陈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