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我周围的人在低声嗷泣,我看见他们悄悄地抹去眼角的泪水,我很羡慕他们,因为,我也想在剧场里流泪,我也想找回自己当年看小说与电影时随风消散的叹息,我也想把这些叹息融化成泪水,在剧场里成一段无声的音乐,为戏剧配上精美的花边。
可我没有流泪,在剧场里这感人至深的美中。
美,开始在戏剧还没有开始的时候。
白色的白桦林,轻轻地藏在薄雾一般的纱帽背后,在喧闹的观众席的映衬下,她愈发显得寂静。因为寂静,她显得有点神秘;因为神秘,又弥漫着些许的危险,还有忧伤。
灯光变换,歌声从四面响起,哦,那些久违的人物,那些曾经长眠在白桦林中的姑娘们,又走到我的面前:这么多的姑娘,这么美好的生命,还有,那最美丽的热尼妞……
她们鲜活,她们亮丽,她们的歌声与舞蹈打破了舞台的寂静与忧伤;而最后,她们的歌喉归于沉寂,她们舞动的身体也因痛苦而扭曲。忧伤再一次袭上整个舞台。可我,为什么没有流泪?我的叹息又丢失在什么地方了?
也许是因为这忧伤不够寂静?因为白桦林潮湿的雾气会包裹住那些罪恶的枪声,也会包裹住姑娘们英勇的歌声,还有她们恐惧的呼喊:她们是死在寂静中的。不是所有的战争都在枪声中结束,不是所有的死亡都慷慨激烈。这里是寂静的黎明。这里的忧伤与寂静是合为一体的。当寂静被过多地枪声打破,忧伤在一定意义上也就被破坏了。撕裂这薄雾一般的黎明的,不应该是密集的、刺耳的枪声,不应该是太多的血,也好像不是愤怒、复仇与反击,而是死亡的寂静与忧伤。
是寂静让忧伤更显得楚楚动人,是抒情与散文般的笔法让忧伤里荡漾着寂静。散文诗一般的戏剧一听起来好像有点自相矛盾,但为什么不可能呢?戏剧可以如上半场一样悠闲、从容,而在悠闲与从容里爆发的阵阵枪炮声又蕴藏着下半场的杀机:戏剧也可以像这部戏的下半场那样散点透视:姑娘们死去之时,也是她们个人的戏剧真正开始的时候。可用什么来把这上下半场凝结成一个完美的整体呢?如何赋予上半场的悠闲与从容一种一气呵成的灵动?如何让下半场一个个人的回忆、一种种死亡的故事游刃有余地摇曳着生机?在紧密的故事与死亡中怎样如散文一般抒情?
用歌声吗?用舞蹈吗?用断断续续飘落的树叶吗?用雪花?用旋转的舞台……当然都可以。但是,这些好像又都不够:因为这里还需要一种合适的节奏,把这些抒情与故事融化在一个结构里。许许多多的片断,在舞台上都演绎得生动、感人,臻于完美;而当这些片断需要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它们更需要一种节奏,如果没有找到这个节奏,它们就会显得有点力不从心。散文诗一般的戏剧,就不再像一首优美的散文诗一样气脉畅通,而会有一点支离、有一点散漫。
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我没有落泪吗?
可我为什么要这般苛求呢?
舞台上,美丽的是白桦林,还有与白桦林一样美丽的年轻姑娘。她们年轻,她们是刚刚开始的生命,她们与我们一样生活着,与我们一样读书,与我们一样恋爱,与我们一样做母亲,与我们一样向往着未来……可她们没有未来了。她们的美丽消失在白桦林中,白桦林因为她们而更美丽:可是,她们为什么要遭遇到这样的命运?
我的泪水,因她们而落下。(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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