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林
20多年前,我从一所农村中学考入重点师范大学。至今我还记得,那是一个酷热的炎夏,知了在柳树上烦燥地叫着,湛蓝的天空没有一朵乌云,树叶儿纹丝不动。正值“双抢”大忙季节,我也不例外地和父母、弟弟在稻田里忙碌,割稻、打稻、挑稻草、插秧,样样都来。烫人的稻田水和烦人的蚂蝗叫我又痛又痒,带着盐味的汗水从发梢往下流。快到吃中饭的
时候,不远处的田埂上传来一声响亮的喊声:“小林子,大学录取通知书来啦!”我喜出望外地抬头向田埂看去,只见姑父手拿一张纸样的东西朝我们干活的地方走来。父亲闻声也高兴地起身迎过去,他的沾满泥水的双手直往裤腿上擦,布满皱纹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妈妈也紧随着来到姑父跟前,虽然不识字,但也把喜悦的目光投向那张写满字的白纸。尽管在意料之中,但我依然激动不已,因为我毕竟是全村祖祖辈辈出的第一个大学生。 中午时分,我们一家人高兴地杀鸡款待当村党支部书记的姑父,因为他是送来福音的使者。我平日不沾酒此刻也在父亲的暗示下,与他喝下了3杯从村头小店打来的散装白酒。父亲明显地有些喝多了,他不间断地说起我童年的趣事和聪明劲儿,说得一屋子人都跟着直乐。接着,是一拨又一拨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乡邻父老,更让人感动的是表妹和村里几名青年男女冒着酷暑,顶着烈日,帮我们家干完了全部农活。
几天后,是我离乡上大学的日子。当太阳还未跃出地平线的时候,我就离家出发了,记得当时江水很大,汛情严峻。亲人和乡亲们送到了渡口边,我穿着乡亲们“集资”购买的“的卡”上衣,有些别扭地跳上了小木船。父亲和我同行,因为我是第一次出远门,何况当年我才15岁。当我挥手向乡亲们告别时,我不知不觉感到眼睛里有些湿润润的,这块生我养我的热土,虽然偏僻、落后,但毕竟血脉相连、心心相印、难以割舍。还是在很小的时候,奶奶做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当我们家和姑父家所有人面说,要让我和表妹结“娃娃亲”,使两家亲上加亲,当时我少不更事,嚷嚷道:“这下好了,我有喜糖吃喽!”惹得满屋子人都笑痛了肚子。如今捅破这层纸的机会随着我的上大学是越来越小了。城乡差别依然是一道鸿沟,表妹的眼神就能说明问题。
这以后,每到放暑假,我都迫不及待地赶回家,帮父母干些农活,让他们品尝我从城里带回的糕点、特产,挨家挨户走亲访友,那种天伦之乐和乡土情趣实在是城市生活和校园生涯所无法比拟的。毕业参加工作后,我仍然每年都要回家探望父母和乡亲们。他们有时也来城里走一走,看一看,回去后他们要说上好多天仍然兴致勃勃。前些年父亲、母亲来城里看我,总是带着土特产,然后带着我和妻子给的钱回去。可这几年情况大变,母亲现在来看我们时,除了少量的家乡特产外,总会从口袋里掏出少则几百多则几千元钱,说是让我们在银行里存起来。如今,母亲的存折上已有了不小的数目。我们做晚辈的欠她太多,难以报答。接她来城里住,日子长了却不适应,总是要找理由回老家去。
乡情似酒,愈久愈醇厚。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3年06月09日第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