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静
季羡林先生是我们夫妇的老师。49年前我们在北大东语系读书时,季老是系主任。那时他已是出名的教授和学者,但毫无架子,平易近人,无论是在全系大会上讲话,还是在校园路上见面,谈吐亲切,问寒问暖,不愧为一代师长。特别是他那身朴素的蓝布中山装打扮,一直延续到现在,更是让人叹服。
1995年我们在汉城工作时,曾有幸见到季老,他是应韩国学界的邀请前去访问的。由于因故未能去机场迎接,晚上我们去饭店看他,不期在电梯口相遇,没想到时隔近40年,季老竟叫出我们的名字。之后我们在使馆请他吃饭,无意中问起他早点吃什么,他说最爱吃的是烤馒头片就花生米。恰巧当时我们有从国内带去的花生米,马上拿了出来,季老边吃边笑,称找到了吃花生米的“知己”。事后季老在香港《大公报》上发表的《汉城忆燕园》一文中,还提到他在使馆和他的“老学生”喝茅台、吃花生米的乐事。也是那次,季老听说使馆有不少人爱吃花生米,说回国后托人给我们送花生米来,我们没有当真,但不久一大包花生米真的送到我们面前,足有五、六斤。
1998年我们从汉城回到北京,总想抽时间去看望季老,可又担心给已到望九之年还在辛勤笔耕的老人增加负担。犹疑多时,终于拿起话筒,从那边传来的是季老秘书的声音,说季老在问是谁来的电话,并对我去看望表示欢迎。我们不禁大喜,于是择日去北大朗润园季老家中看望季老。那是临湖的一幢灰砖老楼,湖里已长满荷叶,让我们想起季老写的那篇脍炙人口的散文《清塘荷韵》。季老住在一层对面的两个单元,一面三间是他的卧室和会客室,另一面三间是他的书房。季老在门厅迎接我们,然后到会客室坐下聊天。他知道我们经常写点文章,鼓励我们多看书,看杂书,多练笔,以求不断进步。我们看到他气色很好,遂问起他的养身之道。他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一是要心胸豁达,二是要不断动脑。他兴致勃勃地陪我们去看他的书房,只见不大的三间屋里各放一张普通的书桌,四周则堆满书籍,让人走路感到困难,有的书已摞到房顶。秘书介绍说,季老在靠凉台的一间写散文,累了移到另一间研究宗教,借以换换脑筋,中间一间则是他带研究生的地方。季老每天凌晨4点多就起床开始工作,我们不能不被老人不知疲倦的精神所感动。
2001年是季老九十华诞,我们经过联系,于这一年5月去看望他。因为路远,女儿开车送我们去,还带着8岁的外孙女。到达后,我和老伴带着花篮进去看望季老,女儿和外孙女在外边等,不知怎么让季老知道了,一定要让她们也进去,季老还起身迎接。外孙女看到季老会客室四壁书柜里书那么多,惊讶不已,脱口而出问季老是教什么的,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季老坐在沙发上,搂着外孙女对她说,他教的是“稀奇古怪”,大家又是笑个不停。可能是笑声惊动了季老养的几只猫,其中一只从书桌跳上书柜,季老指着那只猫说,它是最不安分的“大强盗”,平时虽和平相处,这时可千万不要惹它,看得出他对这些平时与他为伴的猫是多么熟悉和珍爱。这天季老精神很好,与我们谈起他的起居和写作生活,我们祝愿他健康长寿。告辞时,季老送我们一本他的新著《千禧文存》,并在扉页写上我们4个人的名字,祝我们“三代万福”,并签了名署了日期。外孙女接过一看有她的名字,高兴地把书抱在怀里,一再向“季老祖”表示感谢。
2002年10月中旬,我们大学同学时隔44年,从祖国各地来到北京聚会,还有一位从悉尼赶回。我们老早就决定去看望季老,但进入9月,我们听说季老身体不适住院,婉谢会客,不禁大为失望。然而意想不到,10月初季老病愈出院并决定如期见我们,我们不知有多么高兴。去季老家那天,经过讨论,我们送给季老一支拐杖,让他经常散散步;还送他一盆开放时间较长的蝴蝶兰,让他笔耕之余观赏散心。季老的会客室较小,我们分批进去向他致意,并与他合影。季老十分高兴,感谢大家来看望他。一位同学拿出一本《季羡林传》请季老签字,季老欣然应允,“季羡林”3个字写得工整秀丽。本来那天早上有雾,风中还带有几丝寒意,但到中午时分风停日出,季老到外面楼前与全体合影,大家更是格外高兴。20多位同学和他们的老伴及子女,簇拥着坐在中间的季老,在和煦的秋日下合影留念,爽朗的笑声响个不停。季老的秘书说,季老最爱他的学生,今天是他最开心和最高兴的一天。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3年04月01日第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