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陶著
十六
屈原病了。回国途中的劳顿,风霜雨露的寒侵,加之回国后的巨大精神打击,使他的身体不堪重负,终于病倒在床。
这几天因为高烧不退,他有些神智不清,一直迷迷糊糊,如在梦中。一会儿觉得自己在郊野与农夫交谈;一会儿觉得在齐国的殿堂上,分析六国形势,力排众议,谈论风生;一会儿似乎又觉得自己面对秦王的淫威,枪戟如林,呼声动地,火光连天,他只身向前冲去,大声呼喊着,火海吞没了他的身体……
“杀!杀!”他在呼叫中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仍是红盈盈的火光,但火光渐渐消退,慢慢出现了一个被灯光映照着的面庞。这面庞与他贴得很紧很紧,就像初出的十五的月亮,脉脉地落在了他的怀里。
“先生,您终于醒了……”啊,你是谁?是婵娟吗?———他突然展开手臂,将这红盈盈的脸庞揽在了怀里,喃喃道:“你回来了,终于回来了!我无能,对不起你……”没有回答的声音。只有一个柔软的身体,在屈原的怀里颤抖着。
夜风扰动着橘园的竹丛和橘树,发出簌簌的声音,听来有如深山夜雨般的凄清。静静的室内,只有油灯一盏,木床一张,简策数编。再就是他与她俩人的无声的相对,无声的痛苦的消磨。一会儿,他又昏睡过去了。
杜蕙悄悄从他身边脱出,把煎好的草药重新温过,盛在一个木碗里,用手捧了,来在屈原身前,望着他的脸出神。
屈原的嘴紧闭着,眼也紧闭着。他高烧不退,在不断地发出喃喃的梦呓。
杜蕙不再迟疑,她饮一口碗里的药水,俯下身去,把自己的嘴唇吻在他的嘴上。
一口,又一口。碗里的药水没了,她似乎松了一口气,立在灯光下,望着屈原那微微蠕动的嘴唇,心里漾满了欣慰与悲伤。
天亮了。也许那汤药见了效,屈原精神清醒了许多,他睁开眼睛,连声地叫着:“婵娟,婵娟,你在哪里?”
“先生,她在宫里……”杜蕙低声地说着。
“你?”屈原的眼睛瞪得很大,像在审视一个天外来客,又像在回忆一个梦境。
突然,他猛地坐了起来,伸手扳起杜蕙的脸,愣愣地看着,看着,然后用手一推,杜蕙跌倒在地上。
杜蕙没有哭,没有乞求,也没有说话。她在等候着命运之神的摆布。
“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屈原喘息着问。
“因为我是您的人,先生。我必须要侍候您。”
“我的人?”屈原迷惑不解,仍然似在梦中。
“是的,先生,小女已经属于您了。”
“你说什么?”他一惊,头脑完全清醒了。他渐渐想起来了,这几天他一直在病中,他在想着许多事情,也做了好多的梦。是梦是真已经分不清了。但他还分明记得,婵娟是一直在他身边的……难道这也是梦吗?
他转脸看着杜蕙,不知是想从这红盈盈的脸上寻求他心中迷茫的答案,还是想寻觅他所希望见到的婵娟。
渐渐地,他心中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慌乱与歉疚。
“他们为什么不来看我?”过了一会儿,屈原问道。
“这是朝廷的安排,为了保证先生的安全,任何人都不准到这里来的。”
屈原听到这里,忍不住叫道:“这是软禁我!为什么要对我这样?”他显得怒不可遏,一边挣扎一边喊道:“不行,我要去见大王!……”说着,又喘息不止。
杜蕙赶忙将他扶住,他却将杜蕙狠狠地推开:“去,给我滚开!你是奸细!我不要你来侍候,我不要,给我,滚开……”
他这样呼叫着,又昏过去了。
(待续)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3年04月07日第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