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陶著
二十
接近黄昏时分,本来阴霾的天空,显得愈加阴霾了。凝重的云,像一张漫无边际的黑幕,沉沉地垂压下来,让人感到有点窒息。半空里开始飘起了雪花儿,像白色的精灵,闪闪
烁烁,在缥缈中纷纷攘攘地游荡……
屋里更加阴暗,更加寒冷了。屈原自己动手,拿来几根木柴,在屋内墙角处点燃,火苗开始蹿动,屋里有了微微的热气儿。
暗影里走进一个人来,是杜蕙!屈原诧异地望着她,见她神色十分难看,便说:“你受寒了,快来火上暖暖。”
她却站着没有动,眼睛望着那个小陶罐,神情呆呆的。
屈原心想:也太委屈她了,半年来就这样跟着自己受罪,想起自己曾经对她的冷落,再看看眼前她那被冻得在微微发抖的身体,猛然觉得自己是真的犯了罪似的,觉得欠了她许多许多的心债,不知该如何偿还。
“这么冷的天,你为什么还要赶回来呢?我看你脸色不对,是身体不好,还是心里不痛快?”
杜蕙出乎意料地惨然一笑:“先生放心,一切都很好的。”杜蕙说着,便把饮水用的两个木碗拿来,放在几案上。屈原问:“你要做什么?”
“今天天气冷,我带酒来了。”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屈原感动了。他已经多长时间没有喝酒了啊。他便伸手去拿那陶罐。
杜蕙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紧紧地抓着不放,突然声音颤抖地叫了一声:“先生!”
屈原吓了一跳,看杜蕙的脸,却更加惨白。她望着屈原说:“先生,我要走了。这杯酒还是我先喝吧!”
“你要走?不再来了吗?是夫人说的?”
“不,是我自己要走的!”
“这是为什么?我刚才说过,我同意你在我身边,今后我会让你高兴的。”杜蕙突然泪如雨下。她在来时的路上已经想好,只有自己走这一条路了。她想到自己的生命,实在太短促了,这是不公的。为什么会这样?这也是天命吗?先生是无罪的,为什么要让他去死呢?他不能死,他应该活着,永远地活着!……
她突然端起木碗,把里面的酒喝了,又端起另一碗酒,仰起头直灌了下去,酒水顺着她的口角流到了身上、地上!
突然,她把那盛酒的陶罐一脚踢翻,酒水汩汩地流在了草席上……
屈原大吃一惊:“你这是干什么?”
杜蕙声音哽咽,身体摇摇晃晃,就要跌倒的样子。她挺着身子站稳了,喘息着说:“这酒有毒,是夫人让你喝的。先生,你就再叫我一声吧,您刚才说过,您会使我高兴的……”屈原顿时如雷轰顶,眼前一阵昏黑!
杜蕙躺在屈原的怀里,眼神无力地望着屈原的脸,气息微微地说:“先生,我已经满足了。我是死在先生身旁的,就是先生的人了,是吧?我太高兴了。我会永远侍候先生的……”
屈原的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杜蕙,我,对不起你!”屈原声音哽咽,眼泪滴到了杜蕙的脸上。
杜蕙在阵阵痉挛中,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先生,您是无罪的,有罪的是他们!世上的人都会明白,您是一个好人……哎哟,我不行了,您快走吧,我不回去,他们会来查看的。那时,您,就走不成了。快,快走啊,先生!……”
杜蕙的身体渐渐变得瘫软了。
她终于停止了呼吸,但眼睛却还是睁着,无神地望着屈原的脸,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屋内的木柴燃得正旺,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一阵夜风,猛地冲开了掩闭的门扇,任凭风雪涌进屋里,像冰凉的蛇,在屋内肆虐地盘旋着……
(待续)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3年04月15日第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