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陶著

　　二十一

　　一阵车马声挟着风雪而来，在门前停下了。

　　车上的人有些惊讶地下了马车，又有些惊讶地进了这敞开着的屋门。

　　当看到屈原坐在床上那一动不动的神态时，首先惊得目瞪口呆的是郑袖。她看见那倒在地上的陶罐，那狼藉不堪的草席上的木碗，还有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无声无息的杜蕙，她渐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哎呀，屈原杀人了！”郑袖首先惊叫了起来。

　　楚王一看，也愤怒地叫了起来：“屈原！你胆子真大，简直不可救药了！你为何要杀人？你真是不想悔改了吗？”

　　郑袖喊起来：“他这是向着我来的！简直是向我示威了。你杀我的侍女，你要偿命，屈原！你好狠心呀！”

　　靳尚随着说道：“他哪里是疯了？他是故意这样做的。他心里根本就没有大王，没有夫人呀！屈大夫，你怎么能这样做呢？这不是大逆不道？”

　　屈原面对着这雷雨冰雹似的声讨，开始有点惊讶的脸上，慢慢地绽出了一丝冷笑。蓦然，他挺身站了起来，展臂昂首大笑。

　　笑声震动屋宇，发出惊心动魄的回音。郑袖望着床上杜蕙的尸体，吓得后退了两步。

　　笑声停了，屈原向郑袖逼近过来，怒目相视：

　　“你这个野心的妇人，恬不知耻，为了当王后，不惜拿别人做牺牲，你害死了魏美人，又害死了杜蕙，为他们偿命的该是你，是你！”

　　“屈原，你真的疯了！你胡说些什么？”郑袖一步步后退着。

　　“我没有疯。”屈原那殷红如血的目光，看到了郑袖身后的靳尚。

　　“还有你，你这个小人，伪君子，你为了升官发财，不顾国家存亡，勾结张仪，蒙骗大王，串通郑袖，构陷忠良。国家就坏在你们手里，亡在你们手里！你是罪人，你们才是真正的国家的罪人！”

　　靳尚惶恐地望着楚王，战战兢兢地说：“他，他竟敢诋毁大王与夫人……”

　　“你放肆！”楚王指着屈原说：“别人都是坏的，只有你是好的。你私通盗贼也是对的吗？你恃才傲物，诋毁寡人，也是对的吗？还有人告你在齐国为了取悦齐王，竟出卖国家机密！这些，难道也都是对的吗？”

　　屈原愣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大王剖白自己。这些罪名，这些诬谄之词，看来已经深入到大王的心中了。自己的口辩还能管用吗？他感到了自己的悲哀，也感到了大王的悲哀。也许在这种悲哀面前，只能沉默，只能在沉默中让神灵说话。但他此时却做不到，他觉得自己的胸膛要爆炸，自己的喉咙在着火，他要呼叫，他要用自己的声音唤醒大王的理智！

　　“大王！神灵作证，列祖列宗有灵，给屈原作证啊！大王，您不能上当受骗，不能执迷不悟呀！”

　　“屈大夫，你说大王执迷不悟，倒是有罪的不是你，是大王有罪了！是不是？”靳尚的话，无异于火上加油。

　　郑袖接着说：“越来越不像话了！屈原，我要你给我偿命！”

　　楚王原想屈原会自己反省，要求恕罪的。没想到他竟然这样，而且还有一条人命！这是万万不能饶恕的了。

　　“该杀！”

　　屈原喊叫着：“你要杀，就杀吧！可你害的不是屈原，是楚国的命运，楚国的江山，楚国的千秋大业呀！……”

　　“一派胡言！”楚王喝叫着：“将他立即押进太一庙去，关入槛车，等候处置！”

　　数名卫士一拥而上！

　　“慢着！”屈原叱喝一声，怒视着近前的卫士，怒视着周围所有的人。片刻，转回身去，慢慢从身上脱下自己穿的直裾绵袍，双手持举，轻轻覆盖在杜蕙的身上。注视少顷，然后转身向门外大步走去！

　　门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浑浑懵懵的夜里，有人听到了隐隐的雷声，如地坼，如山崩。

　　（待续）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3年04月16日第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