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陶著

　　二十三

　　朝廷内传出消息，屈原将于明日放逐出京。宋玉及时地把这消息告诉了婵娟。婵娟听了呆愣了好久，说道：“我要去送送先生。”“娟，晚上时我为先生招招魂，让神灵一路上

保护先生，你就不用挂记了。”婵娟突然转回身来说道：“不，我一定要见先生一面！”宋玉听婵娟这决断的口气，知道难以劝阻了，便安慰她说：“别着急，让我去求求大王，如果大王允了，明天我与你一起去送先生。”

　　这天夜里，婵娟想了很久很久。后来，她找出一幅绢帛，上面写着《橘颂》两个字。这是她一直保存在身边的那首诗。她展放在床上，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她把这绢帛叠起来，贴身放好，然后和衣躺在了床上。朦胧中，她好像看见屈原立在高空的云霞上面，高冠博带，双目炯炯地望着她。她高声喊叫“先生”，屈原不应声，却在吟诵《橘颂》中的诗句：“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她见屈原足下云雾缭绕，霞光闪闪。转眼时，就不见了。眼前却一片昏黑，高空中断续传来“受命不迁，生南国兮”的声音，听来十分凄厉！

　　她心里一急，纵身一跃，身体却在空中下沉，跌向一个无底的深渊……

　　婵娟醒了。她想着这梦，啜泣不止。先生明天就要走了，孤身一人走了。他不要我了，是我背叛了他，玷污了他。他不会原谅我的！神灵也不会原谅我的！天亮以后，她穿上了原先在橘园时穿的那身衣裳，面对了妆镜，一遍又一遍地自言自语着：“他不会原谅我的，神灵也不会原谅我的……”

　　郢都龙门外，一条道路蜿蜒远去，与漠漠的寒山连在了一起。此时正是冬季，大地冰封，朔风凛冽，万物萧条。一辆破旧的马车，疲惫地出了龙门，便被拥上前来的无数民人堵塞了道路，只好停了下来。

　　四周闾里的百姓们，带来了他们连夜准备的腌制的兽肉和用兽皮做的御寒的衣物。他们惟恐错过见到先生的机会，都争先恐后地向马车这边涌来……

　　屈原走到路边，去搀扶起跪在那里为他送行的人们，但一个起来，另一个又跪了下去。他泪眼模糊了。

　　这时，龙门上边的城楼上，陆续地出现了前来以目送的方式向屈原道别的人。郑袖也来了。她走到婵娟身旁，说：“婵娟，好好地看一看你的先生吧，他这一走，恐怕就回不来了。”婵娟毫无表情，也没有作声。郑袖又说：“你该感谢我呢。你和宋玉在一起，该满意了吧？要不，你可要跟着屈原去受罪了。”

　　婵娟仍无表情，只是呆呆地向城下望着。宋玉赶忙替婵娟向郑袖解释说：“她这几天病了，一直是这样，半天不说一句话呢……”宋玉正这样说着，婵娟却大喊了一声：“先生！”随着这一声凄厉的呼叫，只见城门之上，一人从上落了下来，如一匹彩色的绫绢，飘坠而下；同时有红色的花朵迸散开来，在空中悠悠地飘落着。

　　“有人跳楼了！”人们呼叫起来。

　　城门下，婵娟躺在冰凉地上，发髻上残留的一朵鲜花浸在血泊里，融成了一片红色。面庞还算完整，只是嘴角流着鲜血。眼睛没有完全闭合，似乎还想要看看什么。她的衣袖里，一截绢帛露了出来，绢帛上的一行字在阳光下分外清晰：“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屈原扑了上去，大声喊叫着，声音在严冬的旷野发出阵阵回响！

　　城门下，屈原两手横托起婵娟的尸体，一步步向马车走去。人们自动站在两边，为屈原让开一条路。一切的声音都停息了，只有屈原的脚步，在冰封的地面上发出压抑而沉重的声响。

　　天上落雪了，却没有风。大片大片的雪花儿，像无数白色的灵幡，在浑浑噩噩的天空，沉默地飘飞着。

　　（待续）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3年04月22日第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