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振远
SARS疫情刚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到有多可怕,尽管媒体上天天都有这方面的报道。让我直接感受到SARS已经像幽灵般来到身边的是老岳父的反应。那天,我用一种轻松的口吻在谈论SARS时,老岳父突然站起身,浑浊的眼里,露出了一丝惊惧,一字一顿地说:是瘟疫来了!
岳父70多岁,是个退休干部,脾气倔,爱认死理,和人说起话,经常沉湎于陈年往事中。随着SARS传闻的越来越可怕,岳父关于瘟疫的话也越来越多。每次说起,开头都是:民国十八年那回……然后便是苍凉凄楚的描述,那一刻,老人似乎完全陷入了可怕的回忆中。有时候,我想缓解一下气氛,故意开玩笑,说:民国十八年,你才多大点,怎么会记得那么清。老人眼一瞪:怎么不记得,那条巷里的才才,前两天还和我玩,过两天就没了,一家5口死得只剩下他爸一个。
我查了县志,证实了老人说得不假。民国十八年我们这里确实发生过一场由灾害引起的霍乱,流行一个多月,全县减少人口达五分之一,之后,整个县境满目凄凉,万户萧瑟。
又查了家谱。我家也在那场霍乱中死了人。不到30岁的祖母、3岁的叔叔和1岁多点的姑姑都死于那场霍乱。
过了几天,SARS疫情更加严重,传闻更多,在人们的惊惧中,个个村子都封村了。岳父因为家住在村口,主动要求和老伴一起值勤。每天,天刚亮,老两口就提着马扎,坐在一块写着“预防非典,严禁外人进村”的大牌子前面,神色严峻,门神一般。平常乐呵呵的老人,变得一点不讲情面,碰上谁家的亲戚来,缠着想进村,老人一开口,仍然是“民国十八年”如何,任对方磨破了嘴皮,硬是过不了这一关。
又极负责。一天,妻子做好了饭,让女儿去请两位老人,不想竟一个也没请来,说是离不开。妻子亲自去请,说:不是还有别人吗,就不能先换换?岳父竟生气了,说:你知道进去个人会出多大的乱子吗?
那天晚上,岳父回来后,我问他:“民国十八年,你们是怎么预防霍乱的?”岳父说:“怎么预防,还不是坐着等死,再就是关了门,躲在家里,惊恐地听外面谁家又传来哭丧声。”
如今,SARS疫情已经得到基本控制,我们这里到底没出现一个SARS病人。老岳父还是天天坐在村口坚守着,似乎在用他那一头的白发,满脸的皱纹和微微佝偻的身子在向过往的人昭示着过去的事。每次看见这种情景,我都会想,他是个经过疫情的人,现在我也经历过了,多少年以后,我也会像岳父一样老去,到时候,我会以另外一种口吻向后辈描述这次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