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
最新一期的《环球银幕》刊登了卫西谛的文章,把日本导演北野武2002年出品的电影《玩偶》好一通数落。指责其“没完没了地行走,故作哀伤的画面,在根本上把对人的复杂观察和关爱变成一种简单的伤感,是北野武迄今为止最糟糕的作品。观点鲜明,行文利落,立场坚定,措辞尖锐,颇有行家风范。
不过,作为观众,我对《玩偶》偏偏情有独钟,非常喜欢。于是有了写几句话的欲望。同一部作品能让人说出完全不同的话,所谓意蕴深远恐怕也就包含其中了。
《玩偶》首先让我想到谷崎润一朗的小说《春琴传》。进而,从一个个“故作哀伤的画面”中,看到东山魁夷的绘画。
在我看来,作为日本现代文学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谷氏小说《春琴传》为北野武电影中的主体故事提供了极富寓言色彩的叙述基础。《春琴传》讲述的是发生在日本江户时代的传说:下人佐助为表达对才貌双全的富家盲女春琴的挚诚之恋,在她被人毁容后,用她赠送的一支银钗刺瞎了自己的双眼,终于在永恒的黑暗中真正走进了春琴的心灵。
盲女春琴从小在佐助的搀扶下出门拜师学琴,自立门户后,又在佐助的细心照料下教人弹琴。在春琴面前,佐助根本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但春琴的生活构成了佐助生命的全部内容。春去秋来,花开花落,春琴佐助一路走来,彼此没有太多的交流,就像北野武电影中的松本和泽子,歌手和歌迷,黑社会老大和一辈子端着两盒午饭在公园长椅上等待恋人归来的女人。
为了自己的爱恋,佐助努力学琴,但技艺高超的春琴却以近乎病态的方式百般刁难他。与他偷情生下孩子后,仍然拒不承认两人之间存在已久的亲密关系,哪怕孩子被活埋,被送人。电影中的松本在即将举行的婚礼上抛下伤心欲绝的新娘,不顾一切找到泽子,一起在一根红绳的牵引下踏上不知归宿的旅途。歌迷刺瞎自己双眼后在盛开的玫瑰花中终于如此的靠近此生崇拜的偶像,端着饭盒的女人末了与相逢不相识的恋人共进午餐……他们各自以奇特的方式开始了对自我心灵的救赎。
遥远的传说和现代的人世被北野武用一对美丽得让人心疼的玩偶加以连接。电影以人们观看一场演出作为开始,以演出落幕作为结束。白如飞雪的樱花,蓝似宝石的海水,红得流血的枫叶,绿得透心的青山。孤零零的一盏路灯,悬崖峭壁上的残枝,东山魁夷独特的画风幻化成影片中流动的场景,超凡脱俗,不染一缕红尘烟丝。这些被卫君批驳为“仅仅是精致的玩偶”,难道不是许多电影所无法企及的意境?或者说是人们随处丢失的某种精神元素?
忘了是谁说的,进入创作状态的艺术家在过去和现在之间徘徊时,总会首先选择曾经发生过的感动和优美用以传递情感。我不知道北野武是否感动于谷崎润一朗和东山魁夷的优美,作为中国观众,我清晰地看到了“感动”和“优美”的真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