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河马
小时候还根本不知道古琴是什么样时就会背李白的诗:“蜀僧抱绿绮,西下峨嵋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后来又知道高山流水的故事,还听说美国人把中国的《流水》也拿到太空中去播放,寻觅外星知音。稍大一点又知道了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的故事。琴棋诗画,首当其冲就是这个琴,一向在
我心目中,它甚至都不是什么具体的音乐,而是中国人血脉中的文化因子。
我的一个也喜欢听江南丝竹的画家朋友喜欢古琴,我最早就是在他家听的琴,知道了传说中的古琴现在还有几位前辈传人。记得那位老兄每天一回到家总是洗手洗脸,然后放一张古琴的 C D,音量调得很轻,但的确有一种把外面带回的尘气清洗一下的功效。后来他告诉我新出了一套《中国音乐大全古琴卷》,8张 C D,都是20世纪50年代录的名家。我就跑去三联书店买了一套。这套古琴卷我后来大概买过三四套,有送给老师的,送给西藏朋友的,送给外国人的,几乎没有一个人听了会不喜欢。我有一个做生意的朋友,一次在我家听了管平湖弹的《流水》(就是那个太空版),当时就闭上眼睛在椅子上睡着了一样,我觉得他是从生理上需要这样的声音。没隔多久他就金盆洗手,不做生意了,清心悠闲了好几年。
管平湖先生是我最早喜欢的,他的琴节奏感处理得很现代,丝丝入耳,《碣石调幽兰》苍茫凝重、而《广陵散》我听来却并没有嵇康临刑前那种绝唱之味,反倒是感觉有一分悠然自得的醉意在里面,我常在和人喝酒时放它,因为这首曲子是最长的,很下酒。过去我家没装空调,有时天冷时我索性打开一点窗户,听溥雪斋先生的《梅花三弄》,拿踏雪寻梅的雅劲做兴奋剂,冷风一吹精神一爽,还真不那么怕冷了,当然这种傻事也是偶一为之的。溥先生的《普庵咒》是我的挚爱,峻峭挺拔又回肠荡气。姚炳炎先生的《酒狂》琴音醇厚,带着扑鼻的酒香,甚至还能辨出打嗝的声音,感觉到脚步的踉跄,是极为传神的小品。《流水》的版本中我最喜欢的是侯作吾老先生弹的,别的《流水》好像是溪河之水,惟独他的《流水》听来如寒崖绝涧,真正是高山上的流水。其实,50年代录音的那些琴家几乎首首都是绝唱,很难分个高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足以使人领会到功夫在琴外的意蕴。后来我也听过有些年轻的琴家的演奏,总觉得无法相比,总是摆空架势的多。不过我是外行,只是很主观的印象。
上海博物馆陶瓷展厅里有两件汉代小陶俑,一人正在抚琴,头颅微微仰起,旁若无人地咧嘴笑着,看来正弹到兴头上;另一人以手遮耳,也咧开嘴闭着眼笑着,好像正听到了兴头上。这两件陶俑原来是否是一对不得而知,但布展的人把它们相邻地放在一起,高山流水伯牙子期,活脱脱是一句古语“得意扬扬”的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