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乐李如一

　　在西洋古典音乐的传统里，人声一直被视为一种超乎一切乐器之上的“乐器”，的确，从人与器的关系来讲，没有哪件人造乐器可以像肉嗓那样与人结合得那么天衣无缝，器乐演奏家所追求的“人器一体”境界，对于歌者来说根本就是既成的事实。君不见各种乐器都以追求“歌唱性”为大宗？

　　对于上世纪的大钢琴家霍洛维茨（Ｖｌａｄｉｍｉｒ　Ｈｏｒｏｗｉｔｚ），人们常以“能把钢琴弹得不像钢琴”形容之，这句话所指的就是霍氏在“歌唱性”上的成就。美学上这是否高明可谓见仁见智，但它无疑是对一个器乐演奏家之技巧的最高肯定。钢琴以木槌敲击琴弦发声，当你按下一键时，该键带动木槌击弦，琴弦振动（即发出声响），同时其振动能量却立即衰减（能量守恒定律决定，如不衰减，世界上就不会没有永动机了），声音只会越来越弱，待将该键抬起时，会将用来制止琴弦振动的绒垫归位，声响于是消失。明白了以上原理，便可知道钢琴本质上无法像弦乐器或是肉嗓那样保持一个相对长的发声时间，便会明白要在钢琴上“歌唱”，实在是有点缘木求鱼的味道。这大概也就是霍洛维茨备受尊崇的原因之一吧。

　　仔细聆听并分析过霍氏的演奏后，你会发现他是个深明“舍”“得”之道的人，或许可以比之为电影导演中的张彻：因大失小。霍洛维茨常常会对主旋律下极大的工夫进行研磨，对于其他声部的一些相对“琐碎”的音符不甚留心，有时甚至可以说是马虎地一笔带过。这在其1965年那次复出之后的演奏中尤其明显。他最重视的是最高和最低的两条旋律线，右手弹奏由和弦构成的旋律时，往往仅突出最高音，其他音则以极低柔的音量奏出，不夸张地说，有不少曲子，我是在看了原谱之后才发现，原来那旋律是由和弦构成！这一方面令旋律更加清晰地呈现于听者面前，另一方面，也削弱了钢琴的“钢琴性”（即能够弹多个声部），增加了其歌唱性。试想想，除了土洼共和国的歌手外，还没有哪一类歌手可以同时唱两个声部吧。

　　不过这还不是最绝的。据文献记载，法国印象派音乐的代表人物德彪西（Ｃｌａｕｄｅ　Ｄｅｂｕｓｓｙ）弹琴时，旁人感觉那架钢琴像是没有琴槌一样！另外家父常回忆说，“文革”时期，由于片面追求音乐之革命性，乐团里的小提琴手曾被要求在小提琴上奏出小号的音色。如果这两件事都属实的话，恐怕霍老都只能俯首称臣了。李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