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霞艳

　　如果你问梦美她一生做得最多的事情是什么，你会看见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做梦！

　　梦美很早就开始做梦了，大概2

　　、3岁吧，反正她的记忆是从梦开始的。她有时候觉得这就是前生注定的，不然不识字的母亲怎么给她取了这样一个有点奇怪有点诗意的名字？

　　梦美小时候的梦还是很美的，首先是仙女系列，总梦见自己像仙女一样高高在上地在天上飞呀飞，漫天的白云是她的裙裾，黄昏的彩霞是她的纱巾……

　　后来她梦的是侠女系列，劫富济贫。

　　穿着大红风衣骑着黑骏马奔跑在沙漠戈壁，卷起漫天黄沙，后面是一对不中用的追兵。不时回头一笑百媚生，好生惬意。

　　再后来，她做爱情梦，自己是白雪公主，穿着一袭洁白的婚纱，怎么看怎么娇羞怎么柔媚。男主角的形象却十分模糊，一会儿像高仓健，一会儿像三浦友和，一会儿像了林志颖，一会儿又像了同桌的张小。

　　后来，工作了，梦也长大了，变老了，不美了，实际起来，跟每天的现实接轨。在单位受了委屈，梦里会有泪痕。在单位得了奖金，梦里会有漂亮的衣裳。夜里看了革命片，梦见自己成了从军花木兰，考上了军校穿上了威严的制服；看了警匪片，十有八九会做离谱的梦，自己是那个正被追捕的逃犯，平时身轻如燕的飞跑功夫瞬间灰飞烟灭，拼着命跑呀跑，还是没能跑过小汽车，就在冰凉的手铐要喀嚓一声响的时候，恶梦中惊醒，恰如电影中场亮灯，梦被剪断。惊恐却在继续。

　　梦美一直以为他是不会再出现在她的梦里了。她想自己是对他彻底绝望了，在经过那么漫长的冷战和等待之后，那么艰难的自我纠缠之后。

　　梦美记得当他也蹈了男人的覆辙之时，她伤心得一塌糊涂，她哭过、闹过、绝食过，卧床不起，面容憔悴。睁开眼睛是他坏坏的笑，梦里是他挺拔的背影，总会将梦美丢弃。梦美就在惶急中醒来面对无边无际的黑暗。下半夜多半难以成眠，她习惯了。

　　后来是生命的本能让她终于将自己从床上拔起来了。慢慢接受分手的现实。她以为都过去了，今生不会见到他的颜容了，不会再听到他的声音了，不会再目送他的背影了，不会了。

　　很多年了。梦美一天天拾拣起生活的热情，积攒应对日子的勇气和力量。梦美从失恋的漩涡中一点一滴地爬起来。

　　午夜梦回之时，当梦美接起床头电话，听到那声遥远而熟悉的“是我”的时候，她哑口无言，如梦如幻，已经听不见他在电话那头温和地呼唤。只是两个字就将梦美捕获了，将她重新拖进了不堪的往事，越陷越深……她看见自己孤独无助地往下坠落，像梦境一样清晰。

　　他重新出现在梦中，没有决绝时的残酷，没有薄情时的苛刻，没有……只有那张坏坏的笑脸一如当年，将梦美轻轻覆盖，一如当年。

　　（金陵／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