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舍谈吃》中，梁实秋念叨过熊掌。他小时候陪父亲到某酒楼去，惯常坐的包间让别人给预订了，熟识的跑堂为了弥补便悄悄送了一盘“外敬”——其实是从其他客人的菜里偷的，黑乎乎粘达达的，便是熊掌了。

　　多年后梁实秋回忆起来，觉得那熊掌实在是不好吃，有股很重的腥味。后来他家开的酒楼“厚德福”黑龙江分号送了一包年货给他，七八只带毛的熊掌，他毫不犹豫地送人了— —既然是如此名贵而又难吃的东西，那送给达官贵人是再合适不过了。

　　熊掌之所以名贵，是因为它是古代“八珍”之一，所谓的君王之菜。其实相对今天的物质文明来说，“八珍”是生产力低下的产物，正如现在变得豪华起来的“野味”，远古的先人不知生啃过多少。要是当时有“肯德基”炸鸡的话，必定列为诸珍之首，天下第一美味。

　　如今熊掌的存在价值常常体现在烹饪比赛中，厨师们喜欢用各种功夫菜来表现自己，除了鱼翅鲍鱼佛跳墙，也就是熊掌了——其实也就是手续复杂一点罢了，我不相信会烧熊掌的人红烧肉就一定烧得比别人强。电影《满汉全席》中的华彩部分就是一场烧熊掌比赛。“满汉全席”是乾隆弄出来的一种吃饭运动会，连续举行三天，午晚各一“度”，共开六度，熊掌是第一度的主菜。这道叫作“一掌河山”的大菜，是把熊掌用老母鸡炖三个小时，脱骨后再与苹果和鲜汤绍酒等一起微火焖透，捞出上盘后再用原汁勾芡即成。这是普通的做法，苹果是除腥味的，现在讲究的餐厅烧猪手也会用苹果，熊掌和猪手倒是有相似之处。

　　电影毕竟比现实还是高明一点，要不然也不叫想像的艺术了。《满汉全席》中廖杰烧的“一掌乾坤”，先把东北熊掌用人参鸡汤来蒸，上面压着一块野生的蜂巢，这样做的好处是蜜腊在蒸的过程中融化在熊掌上，把鲜味完全封住，然后再把熊掌放在炖盅里和燕窝一起小火煨熟。燕窝在这里起的就是苹果的作用，而且还能使汤汁更清甜滑口。

　　比赛的另一方，那个飞扬跋扈的厨王黄容，烧的是一道别开生面的“踏雪寻熊”：用北极白熊的掌，和高丽参、法国白酒一起炖六个小时；去骨后用针板扎出密密麻麻的小孔，用针筒注入无色无味的低温氮气，再加入一碗鲟龙鱼汤，氮气在高温下把汤吸入熊掌，表面抹上鱼子酱，然后放入冰箱急冻。酥烂的熊掌中包含着清澈透明的鲟龙鱼汤冻，表面上是黑亮的黑海鱼子酱，银勺子舀下去，满满的颤微微亮晶晶，鱼子先在口腔里迸放，鱼冻又继而在舌尖上融化，这样当熊掌从牙齿上被切割开的时候，愉悦就无法不从心底里产生了。

　　这不是简单的味觉问题了，这是审美的境界。孟子说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黄容就可以兼得。然而，比赛的结果竟然是1：1,打了个平手，看来道德干扰了比赛，谁也不愿让坏蛋胜利。

　　作者:文哥品碟·刘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