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鸣松
郑医生所在的职工医院,因企业转制解散了。他本想在本市开个诊所,却找不到关系办执照。最后经人指点,来到广东省一个沿海城市找工作。
被无良中介骗去100元职介费后,他决定不再相信职介所。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经过一家个体门诊部时,郑医生想:也许厚着脸皮上门问,说不定能找到事,反正出门在外,也不怕失体面。果然,在一连问了十几家后,郑医生在一家个体门诊找到了一份看内科病的工作。
上班的第一天上午,郑医生没有接到一个病人,下午快下班时,才来了一个年轻女人,患的是急性尿道炎。郑医生观其衣饰,不像有钱人,便开了一张20多元的处方。没想到,病人打完针刚走,老板就一脸不悦地冲着郑医生说:“像你这样看病,我连管理费都交不起。”郑医生忙分辩说:“这病人不像有钱人,开大处方怕是不会接受。”老板用轻蔑的语气说:“你一个月的收入恐怕还不如她一天呢,她就是前面那家夜来香理发店的卖淫女,她们怕被医生宰,看病时都会伪装。”关于卖淫女一年能赚几十万的说法,郑医生常从报刊上看过。当下心里便很后悔没有给她开大处方。
下班经过那家夜来香理发店时,郑医生朝里望了望,果然看到了那位女病人。此时的她,脸上化着很浓的妆,袒露着半个乳房,裸露的双腿高高架在镜前的台子上,正吸着香烟看电视。与她一般模样的女人有10多个,挤满了小小的店堂,那地方一望而知是卖淫的场所。
第二天下午,那女人又来复诊,郑医生心想,这种人不宰便无可宰之人,在开处方时很随便地开出了200多元的药。不料,那女人在划完价时竟一声不吭转身就走。郑医生见了,心里陡然发冷,老板更是一脸难看。老板以教训的语气说:“你不把病说严重些,病人怎么会相信你的处方呢?”
不久,又来了一个20来岁的男青年,一副做苦工的样子。他患的是感冒,按照郑医生预先给自己订的原则,只会开一二十元的药。但是,郑医生想到两天快过去,自己才开出了一张20多元的处方,于是就狠一狠心开了100多元的药,并骗那小伙子说他患的是肺炎。这回郑医生很顺利,那青年很听话地交了钱。
第二天,那青年咳嗽未好来复诊,郑医生仍然狠狠心开了100多元的药。在他付钱时,郑医生无意中看到那100多元钱几乎全是面值一元的,便问他是做什么工作的,那青年有些难为情地说是擦皮鞋的,并说是因为父亲在煤矿被砸死,才停了学出来打工养家,今年才17岁。
郑医生听了,当下心里就很沉重。他没想到这看起来像有20来岁的青年原来只有他儿子一样大。这两天的药费,也许相当于这小孩一个月的收入。而他的感冒,本是不用药就会自愈的,自己竟然一再骗了这样可怜的孩子。郑医生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原来是个多么自私而残忍的人。那青年打完针后,问郑医生:“我明天还要来打针吗?”那问话时天真幼稚的语气,完全是一个小孩对自己父亲的那种信赖,这使郑医生想到自己在读书的儿子连自己的日常生活都离不开父母的照顾,一股强烈的怜悯情感,在郑医生心中顿然升起。于是,郑医生用一种豁出去的口气说:“你明天不用到任何地方去看病,多休息,多喝水,病自然就会好的。”说完这句话,郑医生把脸勇敢地对着满脸怒气的老板,平静地说:“对不起,我不能胜任这里的工作,我马上就离开,不必结账了。”
郑医生回到了先前那家落脚的旅店,他躺在床上吸烟。他不知道明天应该去何方。显然,要继续当医生,就必须克服良心与饭碗的矛盾。郑医生感到十分困惑,他想:“难道真的找不到一处能够堂堂正正地当医生的地方吗?”
郑医生想起几年前健康报上的一篇文章,内容是一个中国官员在出差美国时生病发烧,他连续到美国十来家医院看,竟没有一家医院同意给他开药,都说他的病不需要吃药。最后一个华侨医生,安慰性地给他开了一片维生素C。那官员对此大惑不解,因为他以前在中国时也常患同样的病,每次都要用大量的药。他万万想不到,资本主义的美国医院,竟然不愿赚他一分钱。
想到这些,郑医生心里又感到一种新的困惑。于是又点燃一支烟,漫无目的地走到街上。他不知道他明天应该去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