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未黄
和掘地兽不同的是,我习惯居住在楼的顶层,因为它的孤僻和清静。除了这一点外,我的新家不仅有一个超大露台,还有一个令我魂牵梦萦的烟囱。站在7楼的露台上,让我终于有一种熬到“出头之日”的惬意。那种被屋顶压抑多年的惆怅,一下子被月光疏通了,被大雪感化了,被雨露收买了。而我更加在意从烟囱里飘出来的一缕缕炊烟,炊烟在我的记忆里
,仿佛是外婆的一架纺车。我坐在灶门口给灶膛里喂柴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屋顶上的炊烟是多么的美妙,尽管我是在故乡的炊烟下长大的。
故乡的每一座瓦屋,都有一个独立的烟囱,只是这样的土房子越来越少,土灶和炊烟也成了绝迹的候鸟。我的老屋垮掉之后,已是一片空地,它曾经燃起的炊烟却在我的记忆里顽强地摇曳。城里的房子架屋叠灶,我们这个单元5户人家共用一个烟道,每到黄昏,炊烟的气息便从我的屋顶升起。这炊烟就像一种乡愁,席慕容式的乡愁。
席慕容的故乡在察哈尔盟明安旗,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个多么遥远的地方,多么遥远的思念。我不知道故乡的炊烟在席慕容的油画里是一种什么样的颜色和味道。席慕容极爱的事情是画画与写诗,她说这么多年来始终改不了争强好胜的心,使她在画画时,痛苦远远地超过了快乐,但她又永远不忍远离它,舍弃它。油画就像一个不断地折磨着她的狂热的理想,与之相比,诗就如一些安静而又美丽的短短的梦,是她能从这尘世中抽身而出的惟一途径。
夏虹有一段极美的诗句:不受约束的是生命,受约束的是心情。席慕容读到后很感动,当夏虹告诉她,“其实,也可以反过来说:受约束的是生命,不受约束的是心情。”于是席慕容顿悟了其中的禅意:真的啊!不是吗?世间事不也都可以作如是观吗?
痖弦在《时间草原》里是这样写席慕容的:“而在散文里,席慕容所企图掌握的却是时间,虽然她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是对生命未可全知的焦灼与探索,而其实,生命最基本的素质不就是时间?或者是这种急于掌握恒久的心情吧。席慕容能在反复索解之后得到某些顿悟式的答案,至少,这些答案可以暂时纾解她的疑惑。我们更希望这个蒙族姑娘有一天能回到她的故乡,像她自己的梦想,一脉一脉紫色的山峦,泼墨般大笔刷开的草原,缓缓移动的羊群,或是烟尘滚滚里仿佛要奔向世界尽头的马群……而她站在帐篷外,手里拨着冬不拉,心里念着鞍上人,没有画笔、诗以及散文。”
痖弦说:“世界上惟一能对抗时间的,对我来说,大概只有诗了。”而我呢?我拿什么与时间对抗?我会像我的外婆,用一生的炊烟来与时间对抗吗?我会像我的父亲,用一生的炊烟来与时间对抗吗?我曾经被这些炊烟所召唤,所鼓舞,坚定我回家的步伐。现在,我不再是一个仅仅观望和欣赏炊烟的人,我应当在我的灶台上亲手制作它,无论我的女儿走得多远,只要她回头,就能看到屋顶上像蝴蝶一样飘舞的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