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事录

　　焦雄屏专栏

　　当年在美国读书，看到德国导演的《天谴》，第一个镜头苍山阴郁，烟雾迷漫，西班牙远征军一小队蜿蜒从远山小山道一直到近景的半山腰。其气势之雄伟，视象之壮观，完全 是德国表现主义之传承，而荷索精神之超凡抽象，迅速就成为我们电影学生的一代偶像。

　　做梦也没想到，在田壮壮的新纪录片《茶马古道》中也看到相似的景象。八月中旬，我来到立秋后的北京，天气依然燥热，北影古朴老建筑中却透着一丝清凉。高高的天花板，大扇玻璃窗外一树绿影，田壮壮在此剪接他的新片。

　　他刚从云南回来，五十天的古道纪录，使他瘦了十几斤，几乎像我十多年前在香港认识他时那般清秀年轻。这一趟由日本ＮＨＫ出钱，壮壮带了一个约十多人的摄制组，雇了一个马帮，总共三十多人，七十匹马，浩浩荡荡地由云南汽车可以到达的最远点，驮着器材和货物，确确实实经过怒江、澜沧，一路走古道到西藏。

　　全片预计是两小时，我现在看到的剪接版只有一小时多。这是一部全以视觉语言组合出的影片，将艰险惊峻的山道及木桥，以及美得近乎神秘宗教性的大自然，全囊括进来。中间穿插着各种趣味盎然的人物访问，包括104岁仍精明健康、能吃拉面的老妪；在信仰和现实中决定不下的年轻喇嘛；兄弟俩共一个妻子的马帮商人；把驴子当家人，当驴子被砸死时号啕大哭，并剪下几撮驴毛做纪念的另一马帮人。自然之美配上人文之美，壮壮的纪录片有荷索的漂亮视觉处理，却比德国人的严峻和固执，多了一份温暖和幽默感。

　　很多年前，荷兰纪录大师伊文思看到壮壮拍的《盗马贼》和《猎场扎撒》，曾惊为天人，他早就预测壮壮是当代最好的导演之一。看到《茶马古道》我想伊文思会感到欣慰。

　　壮壮自己也信心十足。这是一个真正热爱电影的人。平日他什么事都开点玩笑，脚上永远是一双中国功夫黑布鞋，即使上威尼斯舞台领奖也一样。只有讲起电影，这哥们才会从云端探下头来，诚恳而严肃地细说一切。也只有这个时候，壮壮才最显光彩。

　　为了这个纪录片，他已跑了云南三、四年，每年总要在那呆上二三个月，和一位民俗学教授开着车子东奔西走。听他要拍这个纪录片已有两三年，但是中间又担任《世纪英雄》制片总监，自己又拍了《小城之春》，若不是非典使许多事情停顿，壮壮不见得有机会真正去拍马帮呢！

　　见到老友重拾创作的大旗，替他高兴，替中国电影高兴！

　　焦雄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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