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艳飞行

　　钟洁玲专栏

　　一天，有位朋友问我：“什么叫多只香炉多只鬼？是不是指家里放一只香炉就会引来一只鬼？说真的，广东话里，我最怕这一句。”逗得我大笑起来。这句俗语说的是，多一件 事多一份麻烦。

　　原来，她是收集香炉的，古董，或仿古董，都非常喜欢。有次听人讲了这句话，只得忍痛中止了这项爱好。因为真的怕家里变成《聊斋》里的鬼屋。如果以一只香炉一只鬼来计算，她家里有几十只鬼了，在夜深人静之际，鬼们可能会从年代久远的香炉里飘出来，在客厅游荡，所以，晚上无论如何，她不打客厅过。

　　多只香炉多只鬼，这句话，最初是怎样来的，天晓得。但有些搞收藏的人，就是喜欢古旧的气息，喜欢可能藏匿在里头的孤魂野鬼。我在杭州见一位作者，他收藏紫砂壶，我问他有什么好，他说，挑紫砂壶不仅要挑质地、做工，还要看养得好不好，养得好，色泽温润，手感极佳，那是一代代人泡过茶，又长年用手摩挲把玩，每分每毫都被人的手气手汗拭揩得光洁亮泽，渐渐便透着灵光。我闲时摸着它，看着它，就会想：这么一只小壶，有多少双手曾在上面摩挲过，那些手的主人已经一一作古了，看起来不堪一击的紫砂壶却还“活”着，真是沧海桑田，令人感叹！

　　这位作者还收藏一个个微型的粮仓，都是陶制品，像葡萄酒瓶大小。据说，这是古代的老百姓的陪葬品，它不在棺材穴里，而在棺材上方另挖一穴放着，它是穷人对来生的最殷切期盼，坟头祭上一只，希望来生有饭吃，不再捱饿。能吃上饭，是最本质的梦想，其他什么三妻四妾，升官发财，统统都是附件。

　　看着从古墓挖出来的粮仓，我毛骨悚然，什么叫鬼气森森？这就是了。每一只粮仓都寄居着一个捱过饿的游魂。广东人看了，可能又会说：多只粮仓多只鬼！而且都是饿鬼馋鬼厉鬼，难以安息。家里放了这东西，岂不成了猛鬼屋，恐怖级别远比香炉要甚。

　　玩收藏的人，要的就是一个说法，有说法就有身价，这么说来，牛鬼蛇神全是宝。香炉也罢，紫砂壶也罢，粮仓也罢，有鬼则灵。试想一下：一件粗陶制品如果不经历陪葬活埋，只不过是一堆泥巴，那还有什么意思？经历过，就是文物了。

　　这天，我们经过西湖，看着西湖的湖光山色，感觉实在与别处的湖光山色没有什么两样，如此的客似云来，令我纳闷。身旁的作者突然说：“我是来看苏东坡的。这湖里留着苏东坡的汗液，说不定还有尿液呢，想想看，1000年前，他领着大伙在这里修堤筑坝，每天收工的时候，他就在湖里洗个澡，顺带着，撒泡尿，这是未尝不可的事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这湖水不寻常。”

　　一席话，笑得我，灵魂出窍。

　　山不在青，有才子则名；水不在秀，有佳人则灵。西湖的名气，就是靠苏东坡这样的才子，搭上苏小小这样的佳人，还有青蛇白蛇，撑起来的。关键是，才子佳人，通通作古，变神变鬼，故事长传。就连青蛇白蛇，也都溶到湖里塔里了。　——物是人非，西湖才成为人间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