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现场张晓舟
我们面对的还不是真正的后现代,而只是早期现代主义的工业废都。因此,电子在丰江舟手里,仍大有其现实指向和批判功能。
———张晓舟
当老丰慢悠悠从南方日报门口走到操场来找我的时候,我很奇怪后面怎么没有跟着保安。虽然这个老愤青说话的声音依旧婉约,但他一进我办公室,那年久失修的空调还是发出撕心裂肺的“工业噪音”,对这只闯入的老苍蝇报以热烈的欢迎。
迟至今日丰江舟才第一次来广州演出。1998年搞“以音乐的名义”音乐节时,苍蝇乐队因两位日本乐手回国而来不了,老丰想带一个采样机和一个女声(“挂在盒子上”主唱王悦)前来,我也忘了最后为何没来成。一直到1999年在唐山,当时被我戏称为四大天王的舌头、No、盘古和苍蝇才终于聚齐同台演出,这也是惟一的一次。2001年推出第二张专辑后苍蝇解散,丰江舟全盘转向电子。老丰三10之前和我一样只是普通乐迷对乐理狗屁不懂,30之后却敢于狗急跳墙跳出来乱搞,如今他逼近四张,从摇滚到电子,推动了乐坛两次剧变转型。从1994年到2003年,这是一个普通乐迷无中生有的9年,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9年。当他在五羊新城湘村馆戳着一个剁椒鱼头王宣称他已永远告别苍蝇告别摇滚的时候,我对苍蝇的怀旧之情油然生起,同时也不禁一起与时俱进,“连范晓萱都从儿歌改唱爵士了”。老丰说得对!当然,电子丰江舟的背后仍然拖着一条朋克的尾巴,朋克的尾巴后还拖着一条画家的尾巴,画家的尾巴后还拖着一条诗人的尾巴,请老丰原谅我把他描绘成一只黑客时代的恐龙,或一个恐龙时代的黑客。是的,生于60年代的人就像一个剁椒鱼头王,辛辣无比,庞大固埃。这就是为什么他给他的专辑和邮箱都打上“516分子”这一胎记。恐龙的攻击性,变色龙的机敏,对暴力美学或者说极权美学(“把被颠倒的世界重新颠倒过来”)的天生异禀。从诗歌启蒙到美术启蒙,从朋克启蒙到电子启蒙,丰江舟身上是一部完整的启蒙时期艺术史。
由于电子在中国仍处在启蒙阶段,因此我反对给老丰戴上“中国电子第一人”的高帽———不应该用某种摇滚封建思维去定义更多元的音乐时代。如果非要说“第一人”,我倒愿意把他视为“中国硬核第一人”,从吉他噪音到工业噪音,从硬核朋克(HardcorePunk,当然,苍蝇要比一般的HardcorePunk丰富、邪异)到数码硬核(DigitalHardcore),从BirthdayParty(生日派对)到SkinnyPuppy(瘦狗)、AtaliteenageRiot(阿达利青春暴动),丰江舟始终是一个狂躁死硬分子。
因此,他现在又来到一个新的转折点:从工业噪音和数码硬核转向更自由更微妙更广阔的电子空间,从“516分子”到516电子,从电气到电子。丰江舟以往招牌的以势压人的声浪疾啸和多变节拍重击说到底只是一种“电气”,带有不少硬核、工业、舞曲的残余势力,眼下Ambient(环境、氛围)化以及所谓microsound的风格(以FM3组合为代表)似乎更为走红,但没必要以此压彼,不管是丰江舟还是FM3,还是其他人,最终都难免要在所谓电气、氛围,以及节拍的轻重缓急有无之外,落到音色尤其是“质感”这一实处。从8月24日在广州“第三现场”的演出,以及刚刚听到的他近年两张未正式发行的专辑《七星子》、《噪音有害健康———双刃剑》来看,丰江舟正在突破数码硬核的套路,除了从采样入手,重点更放在质感的改良上。在广州的这一次现场时间长达70余分钟,因此他较为中庸地游走在数种风格之间,甚至加进不少舞曲元素,听不出和以往有太明显的区别,但至少在质感上有进步。
从和孟京辉、林逸民的舞台剧合作到和王劲松的影像合作,对横跨多门类多媒体的丰江舟来说,不管是朋克,还是政治波普,或者其他思想锋芒,都绝非多余的尾巴,而是音乐之翼。还是老梆子狠!———丰江舟和曾是“苍蝇”原始成员的王劲松合作,目前(至9月21日)在广东美术馆展出的这个作品秉承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异化主题和大批判色彩,却通过本世纪初始在中国兴起的电子和影像手段得到耳目一新的震撼效果:空旷的街道、孤单的楼房、苍白的面孔、空洞的电体人形,最终被乱码一一抹去。我们面对的还不是真正的后现代,而只是早期现代主义的工业废都。因此,电子在丰江舟手里,仍大有其现实指向和批判功能。
这没什么不好,噪音难道有所谓“纯粹”吗?阿达利说噪音有其政治经济学,秋田原美干脆说:噪音是色情的。
张晓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