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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祖丽著 张荷缩编
2.追寻母亲的足迹
“以前厂甸到春节总排满了摊贩,后面有座庙,黄鸟叼签算命的就在那儿。”不知什么时候祖炽堂兄站在我旁边说。
“黄鸟叼签算命!”母亲曾说过,她小时候最喜欢在厂甸看算命的指挥小黄鸟叼着命签给人算命。有一次算命老头突然指向人群说:“这个小姑娘有个直挺好鼻子,主意大着呢,有男人气,你们看着,赶明儿能做女校长!”
命运没让这有个好鼻子的姑娘做校长,却成了作家林海音。
1930年,外公林焕文先生在北京病逝,身为老大的母亲只有13岁,为了节省开支,外婆一家不得不搬离梁家园温暖的小楼,住进北京南城南柳巷,福建、台湾乡亲住的晋江会馆。在那儿住,不用缴房租。那天我和堂兄在胡同里穿梭了一阵子,才找到破旧的晋江会馆,里面仍住有几户人,但早已不是台湾老乡了。
当年一家8口挤在小小的会馆里,会是什么个情景呢?后来我在北方交通大学宿舍里问祖堂兄,他说:“在我的印象里晋江会馆的气氛很融洽,当时北京的台湾人社团有它的特殊性,既不属于北京社团,又不属于日本人,也不属于真正的台湾。住在里头的人彼此了解,抱得也比较紧。我记得林家住的前院有很多花草,屋子里的灯老是亮着,家里一些说台湾话的乡亲走动,气氛很温暖。”
外婆台湾板桥亲戚、文坛前辈张我军的长子、74岁的张光正表舅(何标)在北京寓所回忆当年时说:“爱珍表姑(我外婆)个性开朗、活泼,喜欢开开玩笑,我们都很喜欢她。当年你外公去世时,北京的台湾同乡都很为林家担忧,但你母亲扛起了这个家。后来她的果敢、干练、包容的性格恐怕就是那时锻炼出来的。以你母亲的聪明才智,是有条件念大学的,但她放弃了普通高中去念北平新专,为的是一毕业就能出来工作,赚钱养家。”
孤儿寡母留在外乡,是不是很凄凉呢?不,一点也不。燕珠三姨告诉我:“大姐经常在下班时带些糖炒栗子、炕枣等回来,一家人晚上就围坐火炉边,在微弱的灯光下吃着,一点也没有孤儿寡母的悲戚,这都是大姐带给我们全家的。”母亲在一篇文章中也写道:“抱着一包热栗子和一些水果,从西单向宣武门走去,想着回到家里,在窗前的方桌上,就着暮色中的一点光亮,家人围坐着剥食这些好吃的东西,心里盼望着,脚下不由得就加快了。”
母亲常说,她最爱看全家人围聚灯下的画面,即使那是别人的家庭或是画报、电影上的镜头。
1990年,父母二度来澳大利亚探望我们。有一天,我带他们去参观维多利亚画廊,那天正是名画家佛瑞德·麦卡本(FrederickMuCubbin,1855—1917)的画展。我们一边参观,一边向母亲解说。母亲在其中一幅《迷途》的画前注视甚久,画里是一个小男孩坐在丛林地上,用手捂着脸哭得很伤心。在澳大利亚开拓年代,生活艰苦,父母双双打工,孩子乏人照管,很容易迷失在树林里。
母亲说:“我看了好心疼,真想把他从画里牵出来,送他回家!”
她买了一张复制品带回去。
几天后,母亲从台北打长途电话来说:“我把那张‘迷途’摆在书房里,每次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
“妈,那是画啊!”我笑了说。
“可是你瞧那个年代也真有这种事的啊!”她说。
“对,不只孩子会走丢,大人也一样,不过那是一种自愿性的失踪。”我说,“澳大利亚自古以来就有一种swagman,这种男人情愿餐风宿露,有家不归,就爱在外流浪。惟一的伴侣就是一只狗。一旦客死异地,被过路人草草埋葬,墓碑上简简单单几个字:‘他没有留下姓名’。”
“别说了,我简直不忍听。”母亲说,“家是最温暖的地方,为什么有人想离开家呢?我可不做这种事儿!我就怕曲终人散,客人走了,看着空荡荡的客厅,烟雾在灯下绕着,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哭。”
前几年,母亲热衷学粉蜡笔画,我一直没有机会看到她的画,直到去年,在母亲的书架里才发现她的一叠画作,除了少数几张花鸟外,其他全是“我家门前有小河,后面有山坡”的家园景象。
这是不是就是她常说的“家是永远看不厌的”。
母亲的家几经迁徙。她1918年农历三月十八生于日本大阪,父母是台湾人。3岁时她随父母返台,5岁时,举家到北京,定居城南。1931年,父病逝。1948年,携一子二女,与母亲、丈夫一同回到台湾。
她作为记者、作家、编辑、出版人,在事业上取得了光辉的成就;作为女儿、妻子、母亲,她营造了一个幸福温馨的港湾;作为女人,她拥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完满人生。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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