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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抒真
戴爱莲是我少年时代就崇拜的一个“美的形象”。时光如梭,当古稀之年的戴爱莲决定出自己的传记时,我幸运地做了她的责任编辑。从那时起,我开始真正地接触她、了解她。
戴爱莲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的笑容,很难想像一个年逾八旬的老人笑起来会那样美,让人体会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满足。自然,各种光环辉映着她浪漫与丰富的人生历程:生于风光秀丽的特立尼达岛上一个华侨富商家庭,从小学习音乐、舞蹈和其他门类艺术,十多岁时留学英国又从师于舞蹈大师安东·道林和玛丽·兰伯特、玛格丽特·克拉斯克、莉莎·乌尔曼等,因此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也承传了优秀的艺德。抗日战争爆发后,她毅然回到烽火连天的祖国参加救亡运动,与宋庆龄、廖梦醒、周恩来和邓颖超等革命家结识,并与极富艺术天才的画家叶浅予结为夫妇。她在育才学校培育了我国早期的一批革命舞蹈艺术工作者,又深入安康地区采风,把民族民间的舞蹈素材加工成艺术作品搬上舞台,使“边疆舞”风靡一些院校之间,激励了一代青年的爱国热情。她编导的《荷花舞》、《飞天》使新中国的舞蹈艺术作品获得国际性的荣誉。“文革”之后她又建起国际间的中外文化艺术交流的桥梁,许多国际舞蹈大师如玛戈·芳婷、纽瑞耶夫、伊万·纳吉成为她的挚友亲朋……
但命运之神给予她众多荣耀之时,也让她亲历了许多磨难与坎坷,使她不断地丢失一些在常人眼里价值极高的东西:父亲因赌博而破产后,她在英国沦为要靠打工维持生活的穷学生;学有所成后,时逢抗日浪潮,她毅然回到祖国参加救亡运动;新婚不久因病失去了生育能力;战乱逃难期间几次丢失全部财产;“文革”中被冠以一大堆莫须有的罪名,经历了批斗、抄家、劳改等许许多多非人的侮辱与折磨;还有她在婚姻上的挫折……
即使如此,戴爱莲却说她很幸运,甚至不断地重复她的认知:只要热爱一项事业,为它吃多少苦都值得。这种面对各种磨难都从容的态度,使我想起一位老师曾趣谈的一件事:“文革”中造反派让戴爱莲去喂猪,她快快乐乐地当了饲养员,把猪喂得膘肥体壮。其实,当时戴爱莲的身体几乎垮了下来。我在惊讶她能如此忍辱负重而泰然处之之时,也深感她悟之透彻和爱之博大———一次次丢失的只是身外之物,而对生活的爱,对亲人、朋友的爱,对老师、学生的爱,对艺术事业的爱,对祖国、民族的爱,俨如无穷尽的养料成就了她的精彩人生;一粒生长在海外的种子,辗转回到了阔别几代的祖国,将根深深地扎在中华民族艺术的沃土里,逐渐长成一棵参天的大树,每一个年轮都映照着中国舞蹈艺术的成长与壮大的历程,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走过几个风雨兼程的人生阶段后,戴爱莲仍保持着她的生活个性和做人方式:独立、率真、乐观、活泼、坚忍不拨。至今,她一人独住,能自己做的事一定自己做。一次,她留我吃午饭“饺子”,问我要多少。我以一两五个计,说要十五个。她坚持自己主厨,当盘子端上桌时我看到,正好十五个,一个也没破。我们边吃边聊,戴爱莲谈起77岁时还去云南学习少数民族舞蹈,很多山路她是坐拖拉机去的,兴奋起来,立即离桌为我跳了一段。
为使我了解和核实一些内容,舞蹈史学家王克芬约隆征丘、吴艺、霍德华(均为戴爱莲早期的学生)相聚,并追忆一些往事。离开戴爱莲的寓所时,她和我们一起出来,当时我推着自行车———一辆蓝色24型女车,戴先生说了一句“我好几年没骑过车了”,说着拿走车骑了上去。我惊得心跳都加速了,但看她稳当、潇洒地骑出了五六十米,她的老学生们似乎也不觉得惊讶的样子,我的心才放回原处。而看着戴爱莲骑车后高兴的样子———八十四五岁了仍如此灵活、健康、活泼,真让人由衷感到欣慰。
在我为她的传记选取照片时,她面对一张张人生不同阶段的留影讲了不少有趣的故事,一些美好的回忆深深铭刻在她的心中,她甚至对我坦言对爱情的执著。她和叶浅予共同走过了一段极其艰难而留有深远影响的路程,事业上互相扶持,而且,叶浅予深爱着她。当她决定和叶浅予离婚时,许多亲朋好友不能理解。谈及这一点,戴爱莲率真的解释非常简单:我希望他了解我的一切(在英国曾与雕塑家威利有过一段真挚的感情),而叶浅予是个大丈夫,他认为那是我个人的私事他不要知道,我等了十年……我们不能交流。听到这些,我想,这破碎的婚姻可能是双方生活、文化和思维方式背景的巨大差异所致。戴爱莲是个自我独立而又坦荡寻求知己的女性,她对爱情的追求既是完全的,又是完美的。
戴爱莲的自传由口授、记录整理、核实内容与编辑加工,历经了很长时间,终于出版了。她仍有大事要做,闲不下来。她告诉我,正在筹办在中国召开的国际拉班舞谱会议,届时,她要主持会议;而关于她艺术生涯和艺术思想的研讨会也正在运作之中。如她所说,中国舞蹈事业是她人生中永远的舞台,她会一如既往地走下去。
我祝她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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