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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救岭南民间文化遗产刻不容缓
民间艺人今何在
特约撰稿／摄影 曾应枫
核心提示
每个时代都会诞生一批文化名人，这些名人是各个艺术领域的旗帜。比如粤剧，人们知道其领军人物非红线女莫属。粤剧的传播使红线女在海内外遐迩闻名，同时，红线女亦对推动粤剧的繁荣起了巨大的作用，所以，文化艺术活动与名人的效应作用是互为推动、相辅相成的。
近观传统民间艺术，普及面不可谓不广，但一个流传几百年的民间艺术门类，却没有几个著名的民间艺人在史料中有记载，或在民众的口头中流传下来。比如广州番禺的沙湾飘色享誉民间，但飘色艺术的著名艺人，非但史料上只字未提，就是遍访现有的飘色艺人，也说不出几位领军人物。同样，在挖掘、整理市桥水色、沙涌鳌鱼舞、黄阁麒麟舞等等民间艺术中，都极少提及在创作和活动过程中起主导作用的艺人。因此，在抢救和发掘岭南民间艺术的过程中，作为艺术主体的民间艺人，就理所当然地进入我们的视野——他们的生活和创作的现状如何？他们所从事的艺术门类有没有湮没的可能……这些，都成为我们关注的问题。本篇介绍的是玉雕大师高兆华和青年砖雕艺人何世良；下一篇将介绍从事木雕宫灯和剪纸艺术的几位民间艺术家。
我们推介这些艺人的目的，旨在还原这些民间艺人的地位，并推动民间艺术不断发展。
玉雕大师日子艰难出乎常人意料
高兆华，中国十大民间艺术家之一。这个中国“十大”可不是吹出来的，是1997年由荣宝斋的权威人士推荐，经过中国文联、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这两个代表中国民间文艺最具权威性的机构评议出来的。1984年，高兆华监制的大型玉雕《敦煌飞天佛球塔》被列为珍品，收藏于中国工艺美术馆。1997年他的系列代表作“花开富贵”“降龙观音”、“草蜢白菜”、“金童玉女拜观音”等参加北京首届《中国十大民间艺术家精品展》，以独特的构思，精湛的技艺获得评委的交口称赞，高兆华由此荣获《中国十大民间艺术家》称号，并当选为广东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团成员。以后高兆华再接再励，1999年创作的《全家福》获“中国民间工艺美术迈向新世纪创作大展暨博览会”银奖，2002年创作的玉雕工艺品“七彩海洋”、“仿古鸳鸯三链瓶”、“麻姑献寿”等四件玉雕艺术品，均获广东“越王杯”优秀奖。
应该说，高兆华是玉雕行业出类拔萃的翡翠雕刻家，是一个对艺术有追求的工艺大师，他做玉雕，不以赚钱为目的。20世纪80年代他和太太从广州南方玉雕厂走了出来，自立门户开了间玉器厂，那时改革开放刚刚起步，玉器市场正处于上升阶段，高兆华的玉器做得好，市场的回报也高。他还带了好些徒弟，不少都“发”了。
于是，我应邀走进坐落在沙园路的“艺华玉器”工场，高兆华正与两个工人在加工一尊大玉佛，那玉石坐佛正腆着大肚皮张开大口对着我们笑。高先生说这玉是货真价实的Ａ货翡翠，重量有30多斤，光是买这玉石料就要好几万元，做好成品值几十万元。
说起当今的玉器市场，高先生连连摇头，说：“做坏了市道，互相压价，两少两多，即：好的艺术品少，流俺（伪劣货）多；做的人多，买的人少。”
原来，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前，全国只有北京、上海、扬州、广州等几个大城市有玉器厂，广州南方玉器厂算是大厂，有500人做玉器，那年代，全国不到1万人做玉雕。发展到近二三十年，全国已经有超过100万人做玉，有些人为了赚钱，什么都做，玉器市场良莠不齐，把市道做坏了，结果恶性循环，原来专做玉器品牌的广州南方玉雕厂濒临倒闭，工人的工资每月只有二三百元，全国工艺大师级的何仍伦师傅的工资也是一样，每月三四百元。
佩玉是一种高贵的象征，可做玉的人穷，说起来人家都不信：高兆华的玉器公司经常连厂租都交不起，只好拖欠着。他只想到尽量不要拖欠工人的工资，往往是一收到些钱，就发给工人工资，他的艺华公司请了5个工人，这笔开销也不少。这些年，高兆华夫妇俩长年的投入，出钱出力，造了不少玉雕精品，个人却基本没有收入，他们最奢侈的消费就是买一张可游泳一年的健身卡。高兆华夫妇俩已年过五十，没有医疗保险，要保住身体这本钱，就得靠长期锻炼，一年四季坚持游泳。他们最感困难的是住房没法解决，长年和岳母、大舅两家七口人挤在3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高兆华长期做“厅长”睡客厅，他的妻子和女儿则和岳母同住一室，竟然一住就是7年。
“为什么你不申请解困房？”我听罢目瞪口呆，广州人近年的住房条件大大改善，人均住房面积15平方米，不少家庭还有二房（在城里有一套房改房，在郊外有别墅），怎么玉雕大师还……
“唉，我们自己开公司的，说困难也没人相信，没人会为我们解决住房，都说我们是老板，做了那么多的玉制工艺品，卖一个就能解决困难。可我们去哪里卖？谁会要？如今玉器市道不好，伪劣产品充塞市场，我们做真正的Ａ货，翡翠玉器价钱不低，不好卖。”高兆华解释。
我想起了广绣大师陈少芳，她创作了不少绒绣精品，可收入很低。据说她的一个亲戚送了一套上千平方米的房子给她作展览馆，她却连水电人工的开销都付不起。
“放在床底下也不是办法，你们想过其他办法吗？” 我想，产品有市场价值，但不流通也是个问题。
“难呀。我也想过很多办法，也找过不少朋友帮我，如我在北京参展的那几件艺术品，就一直放在北京，让朋友帮助推销。可几年了，也没有成效。我原来也有一些艺术品放在公司里，也想找出路，可是，竟有个别的熟人，确切地说，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偷走了我的好几件玉器工艺品，价值好几百万元啊。”高兆华一说到这，就心疼得皱眉头。
“破案了吗？”
“没有……”高兆华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心中一直想，今生今世要做几件绝品，能流传下来，成为传世之作，既有观赏性，又有艺术性。为此我酝酿了好几年，想趁着我还有精力，脑子还好使时把她们做出来。可这个投入实在太大，按我目前的情况是不敢动手的，最好找到一个投资方，做一些前期投入，我相信回报会是10倍之多。”
“找个投资一两百万的投资方不会太难吧？”
“难！已经找了几个，都谈不成，玉雕的风险也是很大的，如果玉雕做到最后，一发现‘谷心裂’，就前功尽弃。搞艺术精品很不容易呀，幸好我有个好老婆，她一直全身心地支持着我，无欲无求，她真好。”高兆华说到这，冲着一直望着他的太太一笑。
高太太的眼睛竟然一红，泪就涌出眼帘，她使劲用手捂住眼，对我哽咽道：“我好吗？他可从来没有当面说过我好。”
“你们都很好，难得的一对搭档，难得的玉雕奇才。”我由衷地说。
我走出艺华工艺厂那两间简陋的平房，心里沉甸甸的。人是第一宝贵的，人类文化史是由不可替代的个人灵性构成的，为什么在民间艺术的发展进程中，往往忽略了人这一重要的要素呢？这不能不引起我的深思。
我在番禺沙湾也发现，沙湾的古建筑多，宗祠古庙多，到处可见精美的木雕、石雕、砖雕和灰塑。翻查有关资料，原来珠江三角洲一带包括广州陈家祠和广东“四大名园”中的不少雕塑壁画珍品均出自沙湾能工巧匠之手，可是我们在欣赏这些传统民间工艺精品时，又能说出多少民间艺匠？
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我真想大声疾呼，杰出的民间艺人，站出来！
青年砖雕艺人出自民间
果然，番禺沙湾镇就站出一个杰出的青年民间艺人何世良。今年33岁。
说起何世良，番禺沙湾人都说他天生是一个痴迷于砖雕、木雕世界的奇才。出生在民间文化之乡沙湾镇的何世良自小喜欢画画，爱看古建筑中的工艺，喜欢留连于破屋、旧祠堂之间，以致于废寝忘食。
世良初中毕业后，进入一间木器家私厂，学师三年，世良掌握了一门木雕工艺，做了莲花山的大型八观音像，给宝墨园做了一大型的紫檀木刻屏风。这在当时的同龄人当中，算出类拔萃。
世良并不满足，对砖雕艺术一直情有独钟，他心里老觉得那质地松脆的古青砖也是他施展才华的好天地。可砖雕艺术没有师傅，他只好从实践中学。他几乎跑遍了珠三角的古祠堂，拍了不知多少照片。为找到有关砖雕的书籍，他跑遍广州大小书店，终买到一本书，如获至宝，书使世良心胸豁然开朗。世良决定利用假期到国内历史名城游历，看北方砖雕，看徽州砖雕，看佛山砖雕，领略汉唐的古拙朴素、宋代的简洁凝练。渐渐地，他在心中形成构想，可否将砖雕各家之长融为一体？可否吸收木雕、石雕的一些技法，使岭南砖雕焕发生机？
想到就去做。何世良在进行木雕工作之余，搜集了一些青砖，试着在上面雕刻，并熟悉了青砖松脆的特性。逐渐地，他的胆子就大起来，当宝墨园有好几处建筑需要砖雕装饰，他就承接下来，按岭南的园林风格布设人物、花卉、风景、动物等砖雕图案纹饰，做工精细华美，错落多姿，为园中建筑添色不少。
机遇终于光临这个勤奋好学的年轻人。主持修建宝墨园工程的总指挥梁伟苏先生作出一个大胆决定，将在正门前造一幅巨型的砖雕影壁，并将这一大型工艺制作工程落到名不见经传的何世良肩上。
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的何世良欣然受命，组织培训了十来个志同道合者，承担这一艰巨的工程。
含辛茹苦3年后，在番禺宝墨园落成的一幅巨型砖雕影壁《吐艳和鸣壁》，长22．38米，高5．83米，厚1．08米。整个作品前后两面总面积为260平方米，在这大型的青砖浮雕上，通过圆雕、透雕、或深或浅的浮雕以及难度极高的挂线雕等工艺，雕出神情各异的鸟类600多只，百花争艳的花草100多种，壁的背面则雕有东晋书法名家王羲之的《兰亭序》。中国著名雕塑大师潘鹤教授感慨道：“一个才30岁的年轻人，做了7年砖雕，就敢于承担制造这样大型的艺术雕塑，这在雕塑界是少见的。一般美术学院的研究生出来工作几年，也不敢承担这样大的工程。只有在民间，在何世良这样的年轻人身上，才会创造这样的奇迹。”
何世良为民间艺术创造了一大奇迹。
那么，谁创造了何世良这一奇才？
是改革开放的大潮，是宝墨园的创建者，以梁伟苏为首的领导者，为何世良的成才创造了奇迹。梁伟苏敢于拍板，在建设宝墨园的过程中，建设了一支番禺民间工艺人才的队伍。何世良事后感触道，当时我才二十几岁，如果不是梁伟苏的支持，我不会有这么大的勇气去承担这大型的砖雕作品，我感谢宝墨园给了我机会。
何世良的大型砖雕影壁《吐艳和鸣壁》被世界吉尼斯纪录大全确认为“世界最大的砖雕作品”，民间工艺家何世良接受了民间组织的盛大嘉奖。宝墨园总指挥梁伟苏特地为此砖雕题词：“匠心精琢和鸣壁，巧手天成吐艳图”。社会和各大传媒开始关注这个番禺沙湾新一代的民间艺人，各地有大型的砖雕工程，也来请何世良接活。
观察后的思考：敢问路在何方
何世良比他的前辈幸运，也比其他民间艺人幸运。我从何世良的成才成名想到高兆华及其他民间艺人。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可宣传够不够、有没有适合发展的环境与独具慧眼的伯乐，对民间工艺的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个国家的强大与否，既取决于经济的实力，也取决于文化的实力。在当今世界，一些国家已把文化产业作为国民经济的重要支柱产业来发展。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文化商品、文化资本和文化服务市场都将进一步对外开放。这种开放对于进一步完善我国的文化市场管理，丰富我国人民的文化艺术生活、提高生活质量，对于将我们优秀的民族文化和价值观推向世界，有着重要的积极的意义。
如今，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正式启动，正如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冯骥才所说，我们民间文化工作者当代的使命就是抢救。抢救应当摆在一切工作的前边，也就是摆在研究的前边。因为民间艺术绝对是一次性的，有些尽管现在是活态的，再过些年也许就不再是活态的了。我们的抢救工作要落实到每一个才高艺湛的民间艺人身上。
因此，有专家建议，要鼓励中国民间艺术文化企业到国内外参展，鼓励民间艺术文化与著名商场、贸易中心合作，推销民间艺术产品和表演等；有条件的地区联合设立民间艺术节；实施民间艺术品牌带动战略。总之，中国民间艺术要树立精品意识，发扬团队精神，精心提高中国民间艺术产品的品牌，使中国民间艺术产品焕发出新的时代光彩。
确实，对于民间艺术来说，抢救就是一种建设。我们在抢救整理民间艺术活动中，要敢于亮出民间艺人的旗帜，要造就一批叫得响的民间艺人，要让民间艺人载入史册，这对民间文艺活动的持续发展和中华民族的文化建设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吐艳和鸣壁（大型砖雕） 何世良 作 摄影 曾应枫 何世良在创作砖雕 摄影 曾应枫 百花齐放（玉雕）高兆华 作 摄影 曾应枫图为高兆华夫妇 摄影 曾应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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