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建漫议

　　刘心武专栏

　　一提起澳大利亚，人们会马上想到那既像张开的贝壳又似鼓起的风帆的悉尼歌剧院，对此，一位墨尔本人对我说：“面对世界，我为悉尼歌剧院自豪；然而面对澳大利亚本身， 我不服气！”他的想法很有代表性，不少墨尔本人以为他们那座城市才是全澳大利亚最好的地方，实际上有关国际组织每年评定最适合人居住的城市，墨尔本总在榜内，2002年的评选中更荣获冠军。

　　墨尔本这座城市的主要构成部分，是一幢幢我们中国人习惯称之为别墅的住宅，它们各具特色，掩映在树木花草之中，住在这些宅子里的大都是些中产阶级人士，过着绝少奢侈讲究实惠的温馨生活；在墨尔本到处一转悠，清新的空气，温润的气候，静谧的气氛，优雅的格调，加上布局合理的生活配套设施，礼貌有加的社会风气，特别是绝少刑事犯罪的安全记录，常令旅游者不由得生出“能在此安个家该有多好”的感慨。但是，墨尔本对于那些没能到澳大利亚一游的外国人来说，出镜率不高，澳大利亚出镜率最高的是悉尼。悉尼虽然很不错，但墨尔本实在是更好，一般人知悉而忽墨，只是因为墨尔本多少年来没能修建出悉尼歌剧院那样的地标罢了。

　　简而言之，墨尔本人对悉尼的不服气，可以概括为：“你悉尼不就仗着有那么个地标吗？看吧，我们要造一个更让世人吃惊的地标出来！”

　　2002岁尾游墨尔本，陪我游览的朋友对我说：“我们这里的地标刚刚处在竣工前夕，你不如马上过去看看。”我自然兴趣盎然，不曾想朋友却长叹了口气，打预防针般地对我说：“你可小心别被它吓晕了！”开车过去一路上介绍说，这个新地标位于市中心雅拉河北岸，原是火车调度中心的地方，叫作联邦广场，不是一座高层建筑，是一组不太高的建筑，花费高达45亿澳元，那整个形象嘿，不少市民都对之摇头，说是怎么拿我们纳税人的钱，造出了几个巨大的垃圾桶！

　　我正惊异于朋友的诋毁，那联邦广场已显露在眼前。遇到了几位朋友的朋友，大家一起议论，他们竟激烈地争论起来，毁之者简直是恨之入骨，誉之者却爱之如饴。

　　这联邦广场的几栋建筑，绝不规则地散布于河边旷地，有的互相勾连，有的金鸡独立，造型故意东倒西歪，色彩刻意暗淡诡谲，无常规的门窗可言，大体而言，分两种外部立面处理手段，一种恍若是些乱扔一处的枯树枝桠，其间或任其成孔成洞，或镶嵌些灰绿的玻璃与麻褐的石料；另一种则用些打好小圆孔的黑色钢板有一搭没一搭地加以围裹。建筑物之间的旷地，竟不怎么留裸土，用些也是色彩暗淡绝不规整的石料满铺满敷。

　　毁之者指着怨：是不是大型垃圾桶？誉之者却说：活用了原住民艺术里的元素，使用了最先进的技术手段，对建筑中门窗的概念实行了一场地地道道的革命，气流自然贯通穿梭于建筑物里，体现出了澳大利亚多元文化混成的独特风格，对后现代主义也构成了挑战，是绝对的创新！

　　离开墨尔本以后，那将启用为公众商贸文化中心的联邦广场的怪异形象，仿佛一滴浓墨洇开在我的心纸上，它将洇润出美丽的墨菊，真正成为墨城乃至澳大利亚的新地标吗？我实在不敢肯定，惟有默默地祈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