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红
鲁迅爷爷在他的杂文里讲过的一个笑话深得我心,说大白天太阳正照耀农田的时节,一个农妇干活干得辛苦,便低头自思:“此刻宫里的皇后娘娘不知道怎么舒坦呢,也许刚睡过午觉,正懒洋洋把手伸到帐子外边,叫一声‘太监,拿个柿饼来’。”
且不说皇后是怎么又阔又闲的,单表这午睡时刻捧着柿饼在帐子外守候的太监,实在是奴才中的珍品,就这么个位置,还是他等了几代人的结果,祖上曾爷爷被阉,最多也就见到了御厨,负责在大内厨房跟洗澡中心之间跑来跑去,脖子上圈着热腾腾的毛巾子。曾爷爷进宫之前跟邻居二妞有私情,留下了遗腹子爷爷,爷爷为完成曾爷爷的遗愿,仍然挺着刚发育完整的阳具入宫,在净房外啃着馒头排了三天队,终得被阉,阉的时候,人问他:后不后悔?他克服结巴大声喊道:不后悔!然后底下一个刀片阴凉凉地滑过,一块赘肉终得卸下,他神清气爽雄赳赳气昂昂地爬过门槛,发现去迟了一步,这批招的太监生员太多,连圈热毛巾的位置也没了,爷爷一口气没倒上来,加上根部伤疤未曾痊愈,一下子白了少年头。
所幸爷爷还是有后的,过了几年,有刘寡妇自愿把儿子送给爷爷做亲儿子,也好在灾荒年月讨口饭吃,那亲儿子就是后来的爸爸,他年幼调皮,在入宫途中,不小心被太平天国的乱军掠去,稀里糊涂成了一个小阉人,此乃天意,命也。后来据史书记载,那次去势运动乃是有太监史后人数最多的,有六七百人之众,被安排到各个王手下,爸爸一心向上,总琢磨着逃跑出去,把自己献身给正统王室,结果在一个夜黑风高之夜成了功,他自己割了舌头,趴到正阳门外,被太阳差不多晒化了,才被一个扫垃圾的小太监发现,抬了进去,恰好那天老太后闲极,要表彰先进典型,爸爸正好送上门来,于是爸爸的事迹被宫里通报表扬,并昭示天下,演绎了一小曲可歌可泣的史诗传奇。
正因为有爸爸垫前,儿子最终才得到一个递柿饼的美差,儿子是怎么来的呢?
当然是因为爸爸得了势,有新近入伙的小太监巴结上来,爸爸在其中选了一个眉清目秀乖巧顺从者为子嗣,太监这个圈子,虽是由一帮无生育能力的假男人组成,选择后代的标准大抵仍与常人无异,当然,更要紧的是,他们也还是喜欢被人叫做爸爸。
爸爸常常把曾爷爷的往事比划给儿子看,教育儿子努力当一个三好奴才,努力把主子要的柿饼递上去,递的时候手法要轻盈,姿势要柔美,眼神要谄媚。
在现今的人堆里,我仿佛还能看到太监们遗留下来后代的眉眼儿,在他们脸上,浮现着自古以来奴才们安详而阴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