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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之魂
http://ent.sina.com.cn 2003年10月12日10:53 南方日报

  林桢武

  我到福建漳浦的东山岛玩,无意间发现了黄道周,这里竟然是明代书法大家黄道周的故里。我向来喜欢黄道周的字,近乎达到痴迷的程度。从我家乡开车过来,不过个把小时,黄道周原来离我这么近。

  难以想像,这个偏僻的小岛,如何与一位大政治家、艺术家联系在一起。跟平常的岛上村庄没有太大的区别,成群的礁石、开阔的沙滩、搁置的破渔船、古旧的民屋……谁会感觉到它的不同凡响呢?

  那些乘着大巴来看海的游客,有几人知道黄道周的。我问一位摆卖珊瑚的老太,她说是古人呗。老太只留意她的生意,对黄道周不感兴趣,而游客也不会感兴趣,特别在这个着意供人们消闲的地方。

  在明代,黄道周的书法有很大影响,当时不少官僚的墓志铭都是他写的。他的字沉雄刚劲,自成风貌,与他的人一样风骨卓然。

  在小岛的入口处,有一块立于悬崖上的“风动石”,背向大海,是东山岛的标志性景物,据说风吹即动。围观者众,游客感兴趣的是能在一个特殊的角度推动一下,而石上文字却少人留意,明巡抚陆振飞题:“铜山三忠臣黄道周陈 陈士奇,”黄道周的名字赫然石上。黄道周号石斋。他与这石头一起永存天地间。

  游人鱼贯去关帝庙朝拜,庙里人山人海,自来香火旺盛。而与其毗邻的黄道周纪念馆,却门庭冷清。我小心翼翼地跨进去,在一代宗师的面前,任何的莽撞都是一种狂妄。我倒觉得,这里就该这样清静,这不是人们所理解的黄石斋,他大概也不爱在喧阗中炫耀自己,石斋先生终究是寂寞的,因其寂寞,才显出他的气度。这位一生精研周易的大儒,在历经轰轰烈烈的宦海沉浮后,合该这样安静了。

  迎面是黄道周的塑像,檐下一块大匾,刘海粟书“节义千秋”四个雄浑大字。石斋先生端立着,手拿书卷,一身文人气。我想塑像应更多突出黄道周正气凛然的一面,或许塑像家未明了他悲壮的人生。

  身处大厦将倾的末世,黄道周以他的清介刚直,注定是要染上悲剧色彩的。他中进士走上仕途后,就几次为倒霉的大臣求情,不断触怒皇帝。崇祯11年,他因弹劾大学士杨嗣昌,当面顶撞皇帝,被连贬六级,到江西去当个很小的官。江西巡抚解学龙偏对黄道周推崇备至。崇祯帝大怒,怀疑这两个是否党邪乱政,把黄道周抓起来,准备处死。有刑部尚书出来说情,而逃过一死劫,发配边远了事,不知怎么走到半途皇帝又改变了主意,为其恢复原职。黄道周原来还可抱住个饭碗,但他选择告老回乡,办起学堂授学。这是一次心灵的回归吗?从一位重臣沦为平民,有着天大的落差,这对黄道周是一次怎样的人生体验。

  东山岛远离都城,风景秀美,大海涛声日夜不绝,大可涤荡心中郁闷。

  黄道周故居是一间简朴的明代建筑风格的民居,跟一般的四合院差不多,客厅上悬着他的肖像,角巾素服,面部瘦削。从出生到25岁,黄道周一直生活在这里。屋后有一块巨石,刻着“明黄石斋先生故里”,我绕着大石流连,我想这里应留着石斋先生的无数足印的。

  黄道周回乡才一年多,明思宗吊死煤山。一切都发生戏剧性变化,黄道周的官运似乎好起来了。福王在南京即位,下诏书命他赴南京任吏部左侍郎。他本不打算出山了,无奈马士英软硬兼施,于是到南京当上吏部尚书。弘光小朝廷只在醉生梦死中存留一年,黄道周又回漳浦老家,不料半途被唐王派人截了下来,迎到福州。唐王在福州正式登基,黄道周成了宰相。

  这时,清廷在江南一带进行惨绝人寰的屠城血案。受郑芝龙控制,黄道周无法发一兵一卒,只好回到老家发动子弟兵,这支“扁担军”在这个毫无作战经验的文人率领下告别家乡,迎战那支掉头杀向族人的最精锐的大明部队。在请兵不至,请饷不给的情况下,黄道周在进发途中被俘。处决令下来,他已绝食12天了。

  临刑,黄道周朝着家乡方向一拜再拜:“我君在焉,我亲在焉,死于此可也,”不愿再前行,监刑官只好立地施刑。黄道周撕裂衣襟,咬破手指,以鲜血写下“纲常万古,节义千秋;天地知我,家人无忧”的遗言。这16字是黄道周人格的完整体现,也是这位书家的精彩绝笔。

  100年后,他所抗拒的征服者乾隆皇帝推崇他为古今完人。

  徐霞客对黄道周的一生作出评价:“字画为馆阁第一,文章为国朝第一,人品为海内第一,其学问直接周孔,为古今第一。”

  在东山岛上,我已无法寻觅到黄道周的任何一处书法真迹,但黄道周,这个民族的精灵,已跨越了历史时空,在这里凝铸成无形的丰碑。

  我登上古城墙,在双顶亭上眺望茫茫大海,对面是不很遥远的台湾岛。东山岛,在民族英雄榜上曾刻下了多少光辉的名字。嘉靖42年,戚继光率兵进闽剿倭,在东山屡歼倭寇。隆武2年,郑成功兴师抗清,在岛上造船练兵,东征收复台湾。康熙22年,施琅从东山出发,武力统一台湾……

  历史还在延伸,而民族精神永存。我骤然觉得,东山,这个南疆的小岛,跟祖国大陆连得多么紧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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