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

　　每当仰望群星灿烂的夜空，面对奥秘难测的寰宇，许多诗文警句便会涌上心头：“天所何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属？列星安陈？（屈原《天问》）”“南方有畸人焉，曰黄缭，问天地所以不堕不陷，风雨雷霆之故。”（《庄子·天下》）“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王勃《腾王阁序》）……宇宙，一个亘古之谜。

　　自有人类以来，从远古的祖先到今日的现代人，都怀着巨大的希冀——从深奥莫测的宇空中，寻觅到某种无法从身边获取的启示。然而，宇宙谜一般地沉默着，任凭人类仰起头颅，凝视太阳、月亮、星辰，星星在闪烁，有时凝聚，有时分散，苍天在看不见的尽头，看不见的尽头便是苍天。

　　仰望天空，古人说：天是圆的，地是方的。古文中，天地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见《尸子》）；现代汉语词典中，“宇”指无限空间，“宙”指无限时间。哲学讲“宇宙无限”，天文学则讲宇宙有开始之日，岁月之数。这其中有矛盾吗？我更愿意相信前者，相信具体的科学。

　　人类对大自然充满神秘，恐惧与困惑之感，多是出于无知。一些科学巨匠对自然有精辟理解，则是由于被它那不可思议的美妙、庄严与精深所震撼。这两类人对大自然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唯独那些灌了“半瓶子”粗浅知识的人，对大自然熟视无睹。

　　大自然的聪慧、高明与奥妙在于它把极复杂丰富的内涵，蕴于极简单的结构中。如一滴水能映出整个太阳，一双眼睛可以看到整个星空。清晨，我们看到绿叶上的串串露珠，闪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霞光虹彩，当我们凝视一位姑娘美丽的眼睛，便看见了浩瀚深邃的大海。

　　当然，以上感受皆是较为理性的，真正使我对自然有刻骨铭心的切身感受，还缘于那次登华山观日出。

　　凌晨五时，华山东峰已是人头涌涌。天仿佛就在头顶，风不断撩起人的头发，那发梢仿佛触着了天际。抬头望，朦胧的华山像是一曲飘渺的音乐，音符断断续续地飞扬。天渐渐露出了白色，风一点一滴退去。华山的峰峦一个接一个依次从雾中浮出，熹微的阳光穿过稀薄的云层，把片片红霞送上峰峦之颠。然后太阳极轻盈、从容、潇洒地一闪，从喧嚣的红霞中脱颖而出。

　　这时绝美的不仅是日出，还有它无边无际的峰峦，拔地而起，挺立如剑，云雾将其拭擦得洁白如雪，群峰卫兵似的列在华山之颠，森林一般远远而去。尽管登华山的人不少，但人的气息似乎只留在浅山，进入深山，人便渺小得像被云雾融化了，被风吹走了。突然耸起的　岩一片狰狞，裹着猛烈而冰冷的旋风扑面而来。星星仿佛也拥挤在峡谷的上方。脚下的坡度开始垂直，台阶开始变得狭窄，仅够得放一个脚板。有人说，来到千尺幢了。这儿的台阶有372个，斜斜地从崖底直通崖顶。崖顶便擦着天了。铁链的声音在昏暗的鸟道上响着，人像一群蚂蚁，密密麻麻地粘在铁链上挪动。谁也不敢喧哗，小心翼翼，唯恐分散了注意力。渐渐地，人都趴下了，手脚并用，真正成了跳跃的动物。两边的悬崖像巨人的两只脚，你不能不提心吊胆，他何时会踩将下来，何时会腾空而去。巨人潇洒伟岸极了，而你只能屏气敛声，小心翼翼地四脚爬行。人在自然面前是潇洒不得的，当年猴子下了树而成为直立人，神秘而威武的大自然会不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让人重新匍匐在他的脚下呢？

　　据说当年韩愈被贬谪的时候，曾途经华山前往潮州。他攀登华山，下苍龙岭时，号啕大哭，并写下遗书诀别家人。华阴县令得知后，亲自上山接他。很多人以为定然是险恶的苍龙岭吓着了韩愈。但我以为韩愈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并有胆量在皇帝面前慷慨陈词，这样的刚勇之士不会被苍龙岭所惊吓。一位智慧、魄力兼具的伟人，在壮美雄奇的大自然怀抱里放声啕哭，一定有更深邃的内涵在。

　　华山归来，我真正明白了，自然远不是我们看到的那样简单。它不是作为我们的认识对象而存在的。人与天地万物，彼此的存在都不是为了主宰或征服谁。人与自然永远互相依存。人类要求生存，永远要遵循“天经地义”。我还明白了，人类至今生活在先哲们所开辟和规范的空间中。人可以四肢爬行，但不能像鸟类一样飞越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