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吃忆旧
古清生专栏
虾子酱用一个约50毫米直径的小瓷碟盛装,深红色,盐腌,食时蒸制,吃海蜇头的佐料。初食以为是辣椒酱,不辣,吃时口中有一种绵咸,温州人喜欢。
海蜇头蘸虾子酱,脆咸鲜的味感,嚼食的快意恩仇,海蜇在齿间发出吱嚓吱嚓的声响,虾子酱就渗入这个声响之中,给一种淡物披上咸的外衣。虾子酱的原料有两种说法,朋友程建清说的是早年渔人捕虾,将活鲜虾卖了,剩下烂虾与虾子以盐腌之,蒸了下饭,久食成习,一小碟吃一顿饭。后来,演变成虾子酱,则需从水中捕捞虾子,它是一种精密化捕捞,网目须细于虾子方足以捞起飘浮于水的虾子。纯虾子酱登临上品之席,装点豪门盛宴。
吃虾子酱是一种平实中的奢华。作家程绍国先生认为,这是对虾军团的温柔剿灭,如是一船虾子,长成的虾群足够装备一个海湾。估计虾有它自己的计算,自知非水族之强者,便以繁殖力代替战斗力抵抗蚕食,维系虾类生命种群,因此渔人得以用它的繁殖力造酱,这是对虾类生命的深刻蔑视。
初食虾子酱是在雁荡山山庄,那是乐清县文联的美意。返回温州城,游心屿时向温州书人方绍毅谈虾子酱,他说,那不是真正的虾子,我们叫虾子酱,实际是水中的蜉游生物,就是喂金鱼的红虫。晚间,他专门点了一道虾子酱豆腐,豆腐是极嫩的豆腐,上面铺了一层深红色的虾子酱,间有肉末。此番细看,果真又似红虫。以红虫造酱,则人又像金鱼了。我猜测两种原料造酱的可能都有。方绍毅说,他少时捞过红虫造酱,是以瓯江的红虫为佳,我估计早先的虾子酱是虾子所造,后来以红虫代之,红虫在生物链中,是虾子的虾子,比虾还虾。
子姜芽是温州的一样甜酱菜,鹅黄色,有田黄玉之通透,色浅、明快,最是养眼之物,甜酱味加嫩姜味,回味尤绵。吃子姜芽是可爽口,嫩的子姜芽离辛辣遥远,嫩姜与老姜为猫虎之别,因此这清淡物,宜于生津,是在正式品饮之前,开启味觉的密码。
我在楠溪江石桅岩下的楠溪山庄初品子姜芽,这里是永嘉的地段,楠溪江畔山如姜,峰如芽,是时山中大热,悠悠楠溪江也流不去,那石桅岩一峰孤立,鬼斧神工,只能有雄鹰栖立,松鼠不能攀援,想像那一轮初日的光芒,子姜芽遂融为清嫩可触的记忆。
温州人叫小章鱼为望潮儿,它有八条柔韧可绕的腕足,足上各有一排吸盘,神态有些天真、滑稽的精明,涨潮前总浮起在海面探视,是为望潮。
我吃的是蒜苗炒章鱼,入口光滑韧润,那一肚子的天真、滑稽和精明便是在咀嚼中湮灭消隐。
蒜苗青脆,含有一丝蒜辛,在热力下与章鱼相会,章鱼之柔尤突出,就像海潮,是为柔水之波,有坚硬与利锐,因此望潮儿这道菜,亦为刚柔兼济,海陆为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