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瑜
小儿子无意中说的一句话曾使我愕然一阵,过后便成为心里萦回不去的一桩事。他是在一次全家大小聚宴于餐馆时说的,说他记得小时候我这个爸爸从没有带他上过馆子。
我这个早年的机关干部从没有带他上过馆子?我真不愿意相信,但从记忆中慢慢搜索
,却又像是真的。
我早年算是机关干部中的小康之家,虽然那时不懂什么计划生育,很快就有了三个孩子,但因沾着在金戈铁马年代参加工作的光,待遇是不算低的。更重要的还看你怎么持家。在这方面,我和我那口子算是挑水的娶了卖茶的,凑上对了。我们都恪守着自幼耳濡目染的会寻不如会用的家训和习惯,勤俭过日子。比如吃饭正餐不吃零食,全家等齐了一起吃(吃成流水席容易浪费),衣服鞋袜破了补,补了再穿,老大穿过的留着给老二穿,然后再给老三,总之能省就省,尽量做到一钱不落虚空地,有时甚至当用也舍不得用。这些却也保证了家里宽松有余,可惜这也就把上馆子列在能省就省的范围了,遗憾!
小儿子三岁那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那风暴马上把我冲倒,我被勒令进“牛栏”,随后到“五七”干校接受审查。老伴因为这层关系也到“五七”干校劳动,城里只留下三个孩子自行过日子。那个是非颠倒的岁月,我连正当做人的权利都丧失了,哪里谈得上带孩子上馆子?!
好不容易熬过那噩梦似的几年,我经过审查获得“解放”,回到原来的机关,随后也恢复了过去的职务。那时不兴叫官,机关一派正气,工资要隔几年才有调一次的机会,更无所谓奖金,大家领到那点钱都是省着用的,特别是对人际关系还心有余悸,到外面请吃喝的机会极少,当然更轮不到孩子们了。
没有上馆子的机会并没有使孩子们放弃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他们自己在想法子,小脑袋灵着哪,于是就出现了一连串充满童真的趣事。他们热心地跑到湖边钓鱼摸鱼,一个个学会了怎样钓鱼,怎样趁水浅时跳下去抓鱼,他们知道用什么手势、力度才能把鱼抓住,后来发现鱼虾喜欢藏在破罐子内,就找些竹筒、瓦罐扔在湖里,每天黄昏放学后就去摸筒子、罐子。他们曾经把白鳝误以为水蛇慌忙扔掉了,后发觉是鳝又赶快把它逮住,也曾经被水蛇咬过,吓得连夜去找医生。那时城里人每家每月有几张肉票,但要半夜去排队才能买到肉,他们因为要上学不能去排队,便只好等到周末才去,天亮后买到一些猪骨头,回来熬了汤,大家喝得高兴,说只怕大餐馆的汤也不过如此了。
日月如梭,我转眼进入老年,儿子们也早已长大并都成为人父了。流逝的岁月会使一切变得面目模糊,但当年像上馆子这样的事是不会忘却的,也就是说,小儿子的记忆没有错。不过,后来全家欢聚中偶又聊起这个话题时,我的老伴忽插口对小儿子说:我曾带你到南方大厦吃过饺子。这一说使儿子和孙子们都乐了,说亏你还记得啊!最近,在一次全家聚宴餐厅时,我生出一个念头,一反过去总是朝里坐,让儿子们结帐的做法,故意坐在一侧,餐后抢先付了钱。儿子们多少有点诧异,说不需由你付钱的。他们不知道我那一闪念,我是想弥补一下那久远的遗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