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婧
现在是凌晨两点。
春天的小雨在窗外淅淅沥沥,抬头,对面有几盏灯还亮着,我有些兴奋,睡不着,总想写点东西。夜晚在柔和的台灯的光环中,让迎面而来的雨中的洁净的风拂去尘埃,不仅是
心灵的小憩,也是人生中至为难得的精神愉悦的时刻。下午,在2003年的第一场春雨中,捎来了一个令我精神为之一振的消息,我的二级作家的职称通过了。
通过了。
最想告知的是至爱亲朋,把溢满了的欢快让人分享。
在写作的道路上,凝聚了太多的艰辛和痛苦,艺术的门槛,进去容易,攀登的过程,最后拼的就是天赋和才气,我笨拙而没有天赋,使我在这条路上越走越没有自信。但有一种东西,你很珍视,她支撑着你走过四季,那就是信念。
而我最想告知的却是父亲。
我在打电话,父亲坐在沙发上,我们有二米的距离,可是他已经没有反应了,一点也没有。爸爸患老年痴呆症已经有七、八年了,母亲在照顾父亲的日子里,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坏,可是我们又能怎样呢?著名作家张洁在她的长篇小说《世上最疼我的人离我去了》写的就是她和年迈的母亲的感情历程,我以为那是写两代人之间最真实、最痛快淋漓的好作品。我很能理解两代人之间又爱又无奈的微妙。当第一次听到老年痴呆的时候,我是有些不以为然的,父亲的身体一直是强壮如牛的呀,但是,医生说的这个“白质疏松症”竟在以后的日子里,一点一点地抽走了父亲的精神,我看见那双眼睛一点一点变得空洞,而最为可怕的是我无能为力,我幻想着有一天父亲醒过来了,就像过去一样和我说话儿。
父亲说:你还没睡?
我说:是呀,在写东西。
从小到大,我就和父亲像朋友一样地对话,这种对话,总是能给我信心和力量。我生长在粤北山区,父亲那一代人从部队集体转业后便开始在一片不毛之地建起了大工厂,懂事的时候,我们家住的是平房,我的小屋后面,种了三棵泡桐树,泡桐长得很快,直溜溜的,傲岸挺拔,给我带来了安全感和无限的空间。我和爸爸经常坐在树下,在冬日暖暖的阳光里,爸爸最爱讲工厂里复杂的人际关系,我就最爱沉醉在作家生活的梦幻里,编织着浪漫的诗和爱情故事。那时,我做厂里的播音员,有很多的时间,我告诉爸爸:如果不能出人头地,我决不谈恋爱。泡桐树下,无数飘柔的日子,使我的身心变得健康而有力。我朝着目标,信心勃勃地往前走,我的小屋里的灯光啊,陪伴着我塑造了无数“胡编乱造”的爱情故事(我还从未谈过恋爱呀),这也许就是初学写作者的通病吧。如今,那过程越来越清晰——倾诉,往往是人最彻底的释放方式。
爸爸病得很厉害,在他的脸上,除了像孩儿一样咧着嘴哭,我再也读不到任何表情了。
写作的活越来越难,许多这样的夜晚里,我焦灼难寐,可是爸爸已经不能和我对话了,我不知道那淡淡的忧郁该如何宣泄?我看见我心底里的沉重越积越重、越积越多……
雨渐渐大了,敲打在挡雨板上,哒、哒、哒……四周一片恬淡,只有我心汹涌。
我真想告诉父亲,痛苦越多,欢欣越大,苦苦的耕耘因为收获的喜悦而欣慰。我还想告诉父亲,感谢让我一生都受益无穷的写作,是因为那个时候的健康有力才走到今天的。
我还想说,我怀想泡桐。怀想小屋。
怀想通往心灵道路的朴素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