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亦同
一夜雨声驱散了闷热,将久旱的风景区洗得更加明净鲜亮了。此刻,余光中先生和夫人范我存女士同参加“2003海峡诗会”的数十位文朋诗友站在晨光照耀的晒布岩下,抬头仰望这座壁立千仞、如刀砍斧削般的青苍石崖——它浑然一体、其大无比,光洁平整得让人匪夷所思。接待我们的武夷山市文联主席赵勇介绍说,它是一块石头也是一座山头,又名“仙
掌峰”,你看那石壁上的风痕雨迹像不像仙人攀援时留下的掌纹手印?余光中先生笑道:“既然是仙人,该飞过去了,何劳他这般辛苦呢?”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登山的石阶正是沿着这晒布岩的边缘蜿蜒而上的,从岩下望去,仙掌峰直插云天咄咄逼人,更不用说耸立其上的天游峰了。主人问白发皤然的诗翁:“余先生,能上去吗?”诗翁回眸太太,一身轻装的范女士含笑点头,八百级登山道上便迎来了我们这支多少有些奇特的队伍。
说“奇特”,首先是因为登山者的年纪,名满海内、著作等身的诗翁已七旬有五,参加诗会的同仁中上了年纪的也不在少数;再者,是这支队伍的“装备”——数十家媒体的记者紧随其后,有肩扛摄像机、手端摄影机的,有随身挎着录音机的,始终在包围着这位跨越海峡而来、参加“余光中诗歌研讨会”和“原乡行”活动的文学大师。可以想象这样的一路登山并不轻松,然而令人吃惊的是,老诗人步履轻捷、谈笑风生。
走到一处叫“回声谷”的地方,青山环抱的天地间豁然开朗,有人喊了一声“啊”,果然回声袅袅。我灵机一动,请老诗人在这得天独厚的“演播厅”里朗诵他的代表作《民歌》。光中先生欣然同意,等到山路上的人群都簇拥到他的身边,这位浪迹天涯、情系九州的诗人手扶着崖头石栏,面对朗朗乾坤,以他浑厚的男中音放声吟诵起来:
传说北方有首民歌
只有黄河的肺活量能歌唱
从青海到黄海
风 也听见
沙 也听见
……
诗情飞扬,山谷震荡。当他念到最后两行的第一个字“风”和“沙”时,所有的人都大声念出后面的“也听见”三字,四面青山立刻作出回应:“也——听——见——”訇然的声浪在空阔的回声谷里不绝于耳……
这首《民歌》作于1971年,它以深沉阔大的意象和一连串奇妙的联想,将“民歌”——中华民族的“血脉之歌”生生不息、代代相传的永恒主题表现得丰沛而感人。
我不知道在场的媒体记者们是否用他们手中的机器摄录下了这幕难得的场景,但我相信武夷山的回声一定会长久地留存在每一个登临者的记忆里,它要比那传说中的“仙人掌纹”真实可信得多。当我们登上了峰顶的天游台以后,在一处茶座前坐下来歇息,光中先生同大家一起品茗聊天,坐了一会,老诗人就起身说:“上山是成仙,下山是思凡,怎么才成了片刻之仙,就又思凡了呢?”我望着他瘦削而硬朗的身板和精神矍铄的笑容,禁不住从内心里涌出一种感悟——
这是一位将毕生精力和全部才华都献给了诗歌艺术的攀登者和民族精神的传承与发扬的东方之子啊!如今年逾古稀的他仍在辛勤地耕耘和不懈地攀登,一刻也没有放弃他作为歌者和人子的天职!难怪海内外有这么多同道追随他、敬慕他,连天上的风神雨伯都赶来助兴了:是的,在他魂牵梦萦的祖国大地上,回应那江河一般不朽的诗声的,何止一座武夷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