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洋传真
李洋专栏
电影电视里,血流成河,我们的眼睛在惊恐万状中逐渐不再战栗,逐渐变得麻痹,甚至,变得有些兴奋。从《杀死比尔》的新鲜血浆里,李洋感受到的是不能随的“轻”。
在《杀死比尔》的法语版海报上,乌玛·瑟曼身穿“李小龙黄色外套”,手提一把日本长刀,身后则是一片耀眼的血光。这海报从巴黎北站一直贴到圣母院,过了塞纳河一直到蓬皮杜艺术中心。还没有公映,我似乎已在巴黎的大街小巷闻到了塔伦蒂诺带来的血腥味。在巴黎最大的地铁站Chatelet换地铁,在《杀死比尔》那里转个弯就看到了《座头市》,海报上北野武紧闭双眼,划出一片灿烂刀光。想起9月在威尼斯电影节看首映,当北野武把一只握着骰子的手削飞在空中时,银幕上出现了一个异常清晰而抒情的慢镜特写,我脖梗子一麻,而电影院里却一阵兴奋。
导师是亚洲电影专家,前天约他去看《座头市》,他却说,“那些暴力画面我已经看累了”。年逾六旬的导师看了一辈子电影,现在的血比过去逼真多了,老爷子看见这种血就睡不好,所以每天躲在书房里看默片,他说,“默片里流血没有颜色,但我知道那流的是血。”每看到电影里的暴力画面,尤其是看见血,就不知不觉想起《发条橙子》里Alex那只被夹子强行撑开的眼睛,因过度恐惧而收缩的瞳孔和包在瞳孔周围的大面积瘫痪的苍白无力的白眼仁,在某个暴力瞬间,我感到自己变成了Alex,我曾尝试努力改变自己狭隘的生理情绪来适应库布里克讽喻的“以暴制暴”的社会教化机制,但在那些重量级“流血作品”前,我这130多斤的身体偶尔还是无法承受这“血之轻”。
可恰恰是种情绪的悖论吧,我在那些鲜血奔流的颤栗影像中窥见了自己心灵的愉悦,既怕又爱。曾翻过一本叫《血痂电影》的书,从30年代的表现主义经典到90年代的黑帮片,作者分析了血在电影史上越流越多、越流越猛、越流越“红”的历程。“血”反复被许多大师刷新了精神性的意义,从库布里克的《闪灵》到奥利佛·斯通的《天生杀人狂》,从茂瑙的《诺斯费拉图》到科波拉《惊情四百年》,她是邪恶的也是神圣的,痛苦的也是欢愉的,意味着死也隐喻着生。(一个法新社摄影记者曾对我说,他早年曾像许多摄影记者一样怀着正义感和激情冲向战争,记录那些暴行。可几年下来,他那腔热血就被各式各样的惨剧搞得心灰意冷,他说,我在那里见过各种颜色的血,见过各种形式的死亡,我不想出名,也不想折磨自己。他现在是名电影记者,专门拍摄正在拍摄电影的剧照,这很轻松,尤其是看见死人都是假的,流出来的血都没有热气。)
《首映》杂志报道《杀死比尔》说“非常非常血腥,本年度最刺激的电影”,我不敢自诩如何脱俗,我像其他人一样期待着塔伦蒂诺的任何表演,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否做好了面对鲜血飞溅的准备。也许,每年都会有个标志性的集体冲动,在2003年的岁末,塔伦蒂诺将让你我的眼神里充满血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