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穆

　　幽淡的自然对于人类，意味着一种永恒的慰安，她赐我们以生命、智慧与宁静的爱，启发我们自省，于自省中不断意识到人在自然界是卑微的，必须承受风雨的袭击，必须学会与万千由动物、植物与微生物组成的生命和平共处。如此，作为万千灵长的人类，才能在宇宙熠熠星光下显露出亘古的宁静与庄严。

　　船向前开着。河道曲曲弯弯，两侧的红树弯在头上，像穹顶，茂密威蕤，交织成一座弯曲幽深的迷宫。这是在海南琼山东北部的东寨港，红树林的故乡。想象中红树林应是赤如血，其实不然。大自然之所以深邃博厚，全在于它的不工于张扬。海边的红树林，满眼是幽幽的绿。清清的海水荡漾其间，和谐而静默。所谓红树，只稍稍红于树根，树不算高，但粗壮，显得敦厚老实，俨然是海的忠诚卫士。然潮稍稍退去，你看到泥面上裸露的树根时，便会被它吸引。那树根密密匝匝，曲曲弯弯，稀奇古怪，构成一个鬼斧神工的根雕世界。如今现代人都爱收藏根雕，然此处的根雕出自天然，如云如石，如龙如鸟，如老翁如稚童，奇丽巧妙，令人仰天长叹。红树林与大自然的其他物类一样，具有极强的生命力，你砍它烧它，它依然茂密茁壮，生生不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野火固然可怕，但人为的火似更残酷。六、七十年代在“革命”的烈焰中，红树林承受了极大的摧残。人常常愚昧得不可理喻，毫不手软地扼杀自己生存的摇篮，扼杀自己的朋友与卫士，甚至扼杀自己，也无动于衷，麻木不仁。

　　所以只有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才有如此自由自在，茂密威蕤，整齐舒展的植物林。这种整齐，不像城里人工修剪过的规整划一，这茂密的野树林，粗细相间，强弱相扶，枝叶连理，浓荫四蔽，没有人去干涉它，打扰它，它们自由地过自己的日子，编织自己的生命之网，它们把美丽的景致和广泛的好处献给人类，当然也渴望受到人类的爱护。

　　可惜的是，人类在日益进展的现代文明中获取了种种物质利益后，也同时不断扩张了各种欲望，他们贪婪的目光转向了地球的各种资源，他们掠夺与侵吞其他物种时毫不心慈手软。尽管，诸如环保意识、生态平衡、生存环境一类的字眼频频见诸于报端，沙漠风暴蔓延，连年洪灾不断，上苍不断敲响警钟，可惜人类终不能认识扑朔迷离的大自然，悟不透天人合一的奥妙。

　　大自然对于人类是极具耐心，极其宽容厚道的，但倘若人的欲望过于膨胀，超出了大自然的承受与忍耐力，大自然也会变得喜怒无常，甚至残暴狂躁。

　　在这儿，我们看到了海底村庄。一片汪洋之上，浪拍击得异常凶猛，形成一个怒滔的王国。这儿的海水似乎也特别浑沌，只见一些枯枯的水草漂游其上，此外一片死寂的渺茫。导游说，就是这儿了，海水之下，埋伏着一个村庄，近百年前的一次地震，村庄遭受了灭顶之灾。海底村庄的四周，连树也不见，俨然一片阴森灰暗的荒漠。但船驶过一座小岛，树木又稠密如伞了，和风拂拂，鸟鸣啾啾。大自然的秘密，人类永远无法洞悉。在大自然惩罚的巨掌下，人类如一群弱小的蚂蚁。

　　但人为何不懂得珍惜大自然的宽容呢？当四周美丽平静，长满野花灌木，一排排洞穴神奇漂亮如童话中的迷宫，菠萝树飘荡着蜜一般的芬芳时，我看到有游人拿出小刀在树上刻字，无动于衷地折断树枝和花草，用石块掷鸟，在树下燃火煮食，在这个美丽如画的地方，人尚且不能排除欲念，变得善良与高尚，怪不得大自然对人类越发失望，越发失却耐性了。

　　幽静的红树林渐渐远去了，船驶向喧闹的彼岸。我似乎听到一种遥远的倾诉，在鸟雀灵动的翅羽中，那是自然悠远的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