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现场
张晓舟专栏
那天离开中大的时候,感觉这个学校像一个玻璃瓶,学生们就像巧克力豆一样装着。11年前在中大也看过一次演出,学生争先恐后地爬上舞台,摇头晃脑跟着李春波唱小芳,这
使中大给我留下恶劣的印象,程益中和胡文辉这样的中大英豪都不能抹去。
这一次是为了沼泽乐队贝斯手女儿募捐的义演,广州及珠三角多达三十余支乐队参演。然而校方一再变卦,原定中午开始的演出拖到下午三点,并且不许调高音量,据说是怕惊扰领导。非常正确,要知道保罗·麦卡特尼去梵蒂冈演出也要调低音响以免吵到教皇;义演差点在下午六点就被掐断,因为据说怕影响学生晚自习,这也非常正确,因为科学研究证明,摇滚乐严重刺激性欲,而我们的校园是禁止公开搂抱这样的不文明行为的。
当然,我没有说大学应该像一个燃烧瓶。教训是:今后义演不要搞摇滚乐,要搞就搞《费加罗的婚礼》或者《阿依达》什么的,只要是“高雅艺术”就没人敢掐。
与此同时,电视在放MTV2003欧洲音乐颁奖礼,爱丁堡千年古堡下音乐、屁股和ZZ共冶一炉,显然这样的声色大秀焦点不在于音乐,不在于克里斯蒂娜·阿奎莱拉和麦当娜谁领风骚,或贾斯汀和罗比·威廉斯鹿死谁手,而在于作为人类美学遗产的屁股们,比如阿奎莱拉和凯莉的屁股——这比她们的歌声诱人。在主持人的撩拨下六条舞男还公然在台上撩起苏格兰短裙把屁股献给观众。当晚Radiohead和Coldplay都没来,苏格兰的Travis独霸摇滚江山,他们的音乐仍然平平,但曲末赫然走出一队又一队光猪男女,只在羞处搁一块纸牌,电视台立马打出删剪字样,并给美学遗产蒙上一片朦胧的白光,但仍能看到纸牌上的字,一块是:Stop,一块是:War。从Riadiohead的专辑到Travis这一举动,都贯穿2003英国乐坛的反战主题,这很容易被斥为赚宣传的色情政治秀,但也是约翰·列农和小野洋子“床上政治”传统的延续。几个月前年近古稀的小野洋子也搞了一次“裸体政治”,在一个聚会上她让来宾每人拿剪刀剪下她衣服上的一块布,直至一丝不挂。
但MTV颁奖礼上最令人意外的还不是Travis的裸体反战,也不是德国电子教父乐队Kraftwerk的酷毙亮相,而是竟然穿插播出了支持被囚的缅甸民主斗士昂山素季的一个宣传片。支持昂山素季国际行动的发起人之一,是R.E.M主唱Michael Stipe。相信在场的英国追星族没有多少人会认得Kraftwerk,更没几个人认得超大屏幕上那个目光灼人的亚洲女人是谁,电视镜头最后对准了那张刚毅的脸庞、那双坚定的眼神——突然发现,昂山素季和小野洋子多么相似,一样的神情,一样的眼神!
在大众传媒无孔不入的时代,政治和娱乐当然可以互相掺和,马英九可以借八卦娱乐节目作秀,Michael Stipe也可以利用MTV支持民主。酸腐的书呆子往往打着法兰克福学派或者新左派新×派旗号避大众文化如避瘟疫甚至法西斯,但高明的行动者却善于无孔不入地利用大众文化和大众传媒。在今日,传道的手段已经远远不只是文字,捍卫社会良心的,也远不仅仅是传统意义上的知识分子——也可以是Michael Stipe、Bono这样的超级明星。有一张著名的照片:Bono泡在自家美轮美奂的无敌浴池里看电视——看的当然是如火如荼的国际新闻——世界的灾难和危机像肥皂泡一样从他毛茸茸的身上浮上来,但对这样一个足以促使美国减缓第三世界债务的人物,你还会在乎他是革命家还是资本家,是左派、右派、苹果派还是香蕉派吗?
那天在中大不只是慈善,有一学生乐队在台上愤怒地高歌官员和他的二奶,又有一支云浮来的乐队,主唱穿着格瓦拉,吉他扫弦熟练而狂暴。你会说他们的歌词太表面了,他们的格瓦拉街上太多了,他们的音乐太简单了,但至少我看到了真诚和勇气。即使改变这个世界只是一种奢望,至少还可以改变你自己,至少可以证明:那朝霞不是天堂门口的烂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