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绍鹏
我怕听《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歌曲。因为每次听起,在一阵酸楚之后,脑海中不免浮现起慈祥而又爱子如命的老母,她手拄拐杖就步履蹒跚,用那“三寸金莲”在崎岖的山路上往返二三公里路,为她稚气未脱、参加工作不久的儿子送校饭。
我出生在安徽大别山一个“穷街饿巷”的山区小镇,孩童时期,操劳一生的父亲,一场大病之后便过早逝世。四个姐姐先后做了童养媳。母亲擦干了眼泪,叮咛我要争气,好好念书,穷人不会穷一辈子。我们虽然过着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生活,但母亲还是下决心把我盘出来,将来好好支撑门户。解放后,母亲又节衣缩食,日夜辛劳,把家里唯一的正在下蛋的老母鸡卖掉,凑齐费用让我到百里外的县城求学。
一九五四年秋,刚满十七岁的我从师范学校毕业,当上了小学教员。那时上级要求教职员工不问远近一律在校食宿。这对于我这个“三门”教师来说,真是一种考验。一日三餐自己烧饭,无奈只好饱一餐,饿一顿,不到饥肠辘辘不烧锅。母亲看我瘦了,得知我又患了胃病,焦急万分。一天中午,我正在烧锅煮饭,满额沾了黑锅烟,被湿柴熏得直掉眼泪。这时,佝偻着背的母亲,左手挎竹篮,右手拄棍,跨进了校门。老母不期而至,我很震惊,母亲掀开篮子厚厚的盖布和瓦罐盖,香喷的米饭和脆嫩可口的炒菜,使我条件反射地口馋。这时我更加尝到饿肚皮的滋味和“一粒米度三关”的真谛。我再三劝告母亲不要过于关爱我,老态龙钟的母亲仍然送饭,每次都是两大碗,中午吃不完,晚上便用白开水泡着吃算晚餐。而这时母亲和小妹只吃计划供应粮内搭配的山芋干、红米豆等杂粮。这年秋末初冬的一天中午,细雨蒙蒙,母亲因泥烂路滑加之盼儿心切,一不小心滑倒,饭菜抛撒遍地。我急忙迎上去拉起母亲,她却轻轻站起,有气无力地喃喃自语:“快把白饭捡起来,淘着吃,粮食来得不容易,快一点啊!”不一会儿,她右脚内侧踝部渐渐红肿起来。我忙把母亲横抱到床上平躺着,轻轻按摩痛处,好心邻居张大哥又找来单方,碾成粥泥,敷在伤处。母亲时而愁眉苦脸,时而抚摸着我的手。我弯下腰来,紧贴在母亲胸前像婴儿吸吮乳汁,既着急又感到无比慰藉和满足。约两个小时后,疼痛有些减轻,她慈祥地摸着我的头说:“触了气,没有伤骨头,只要能下床沿我就能自己回家。”我知道母亲怕影响我的工作,才这样安慰我的。
此时此景,让我联想起过去的一件事。那是一九四七年九月,我刚十岁。因战乱母亲决定带孩子们投奔南乡远房族叔家。途中突遭龙卷风的袭击,我们先后滑倒在塘侧埂下的水田里,像落汤鸡一样。母亲顾不上妹妹,逆着风雨慌忙从后面爬过来,大喊我的乳名,老远伸着手,紧紧抱着我。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加之受惊吓,我心悸、抽搐,嘴吐白沫,几乎失去了知觉。母亲既伤心又镇定,忙用拇指掐我的人中穴,又叫妹妹去讨点开水。房东了解我家身世后,立即把我们引进他家,拿了干衣服给我换上。母亲谢绝房东关照,忙从怀中取出用破手帕包好的米饭团,烫热后,用嘴嚼成粥泥,嘴对嘴地喂我。约半个多小时后,病情得到了控制。但在朦胧中的我,对当天发生的一切,仍像在梦中一样。母亲啊!父亲去世时留下的一身债,是您支撑这个穷困潦倒的家庭,把我抚养成人,如果不是圣洁的母爱,儿子不是早已命归黄泉?
母亲早已作古,我离开教育部门也有多年,但每当回忆起催人泪下的往事,都情不自禁地打开录放机,虔诚而专注地听唱《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歌曲。圣洁伟大的母爱,催我奋进,给我无限的勇气和力量,使我战胜困难和曲折,赢得了坦荡人生。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3年12月15日 第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