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得后

　　一个人离故乡越远，他的故乡就越大。身在故乡，谁都毫不在意；一旦背井而又离乡，故乡就从心里发芽滋长了。如果在本县，故乡要小到乡镇，乃至村。到了省，同县就是老乡。像我这样少小离家，远走京津青海，每遇到江西人，彼此就惊呼：我们还是同乡啊！其实，他在赣西北，我在赣东南，相隔何止千里。到了国外，中国就是“故园”：“风雨如磐 癡故园”是鲁迅名句，他不过在一衣带水的东邻罢了。

　　连续几年了，托省在京办事处的福，每年冬天就从故乡运来橘子，卖给老乡，以慰思乡者的渴望。我自然都要去买，何况它是久负盛名的“南丰蜜橘”。上世纪50年代流传得很广的传说，也许还上过报纸，说是斯大林70寿辰，吃了毛主席送的贺礼中的“南丰蜜橘”，竟誉为世界橘子之王。

　　我的故乡距离南丰总有好几百里吧，也产橘子，当然没有名气。我们村就有橘树。我家就有橘园。这种橘子，个大，皮厚，有核；但水多，也算甜的。夏天挂果，青翠玲珑；到了秋天，渐熟渐红，绿叶丛中挂着累累橘子，真是灿烂。没有红透的橘子，是不能吃的；它又涩又苦。倘若这时就摘下来，捂几天，让皮变红，赶个早市，卖个好价，也不行：它不甜；还总有那么一点涩味。但性好尝鲜的富人，是不计较这点的。嘴馋的小伙伴，更是早早就从树上摘了偷吃的。

　　我在省城上初中，开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很看不起“南丰蜜橘”。它产量很小，因为只有很小的一块地方的水土成全它的优异。只有省城有得卖。它的个头太小了，小得像枇杷。但内行教导我：你吃吃看！它不是普通的甜，它甜得像蜜！它没有子儿！果然，“味道好极了！”从此也就记住它的美味和它的大名了。

　　解放后，到了它成为贺寿的“国礼”以后，它的名声更大，它的特点也总结得更精彩。像夸景德镇的瓷器一样，也是一首四字句的四句顺口溜。我现在老了，只记得两句：“皮薄如纸，汁甜如蜜。”还有一句是说没有核，一句是夸瓤上的丝又细又白的，却不知是怎样说的了。

　　一个退休老人，在“居大不易”的京都，远离故乡数以千里计的地方，年年能够吃到故乡的橘子，而且是精美包装、特别运来的，算是有福的了。可惜的是，故乡的橘子——“世界橘子之王”——不复当年的甜蜜，皮也厚重起来。有的发酸，还有点苦涩。我又想起，高中毕业那年，学校组织我们去参观过农学院。那时他们介绍的宏伟蓝图，是改造江西的红土。半个世纪过去了，不知道故乡的农业，今天怎么样了？农业学院的老乡工作如何，身体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