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建漫谈/刘心武专栏
我要坦率地说出自己这样的感受:我们一些大型的公共建筑,看上去很不洁爽。我不说“清爽”而冒生造之谴说“洁爽”,是因为觉得惟有这样说,才能充分、准确地表达我对建筑美的一种诉求。“清爽”当然是我也喜欢的一种面貌,但它的含义里突出的是“干净利落”,说“洁爽”,则似乎可以蕴含更多审美上的,从视觉到心理的快感。
建筑物不洁爽,有时不是设计上的问题,而是施工的问题。我们的一些施工部门的某些环节上的人士,他们首先就缺乏把建筑项目当作艺术创造来看待的审美意识,尤其轻视某些细部,轻视大主体与小配置的精密契合,更轻视所施工的建筑与周遭环境的和谐。在中国,一个华丽的建筑耸起以后,它的侧面或背后会在很长的时间里堆放着一些剩余建材,甚至土方垃圾,丑陋刺目,这问题往往牵扯到几个方面,是经济利益及官僚体制等许多因素在作怪,但不管怎么说,我们应当扪心自问:国人啊,咱们为什么不能过得更好一点?为什么不能把求美之心,提升得更高一点?为什么不能把事情办得更洁爽一点?
好的建筑设计,要真正成为大地上的一道靓景,施工水平至为要紧。我们的一些大型公共建筑,在建筑美学的创意上,设计水平上,与发达国家的水平差距并没有多大,但施工水平的差距,却往往一眼即可看出——精确度、平整度、密合度、光洁度、材料质感……这里欠缺一点,那里出点纰漏,总之,用我的话来说,就是不洁爽,因而,虽然是踮起脚尖猛跑,追求“现代大都会气派”的劲头十足,实际效果却还是显得土气——却又并非田园气息,而有点像乡下姑娘学城里靓女的穿戴打扮,色彩不准,细节不对,闹了个令人忍俊不住。
当然,还有个建筑材料的质量问题。现在北京地区的一般民居,在窗框材料的选择上,已经由木料、钢铁,而转为了铝合金和“塑钢”,特别是“塑钢”近来大行其道,就连旧房新装修,“塑钢”也是最时髦的东西。我并不反对“塑钢”窗材的使用,但我发现,有很多新的“塑钢”窗体,都是还没有揭开其外面印着商标的包装纸就安装了上去,而且直到完工甚至使用后也一任其状,是那房主在追求一种“奇趣”么?显然不是。为什么不把去除包装这个环节弄洁爽呢?现在这样的带包装纸的“塑钢”窗在北京随处可见,往往是,那新楼“西服革履”,甚至某些装饰部件也堪以“项链”、“戒指”作比,但却镶嵌着些不能剥去包装纸的“塑钢”窗,给人一种油头粉面却满嘴烟牙的印象。
但是建筑物不洁爽,也不能都一古脑推到施工部门和建材生产的质量问题上去。根子往往还是在设计者那里。不洁爽的设计,会导致这样的结果:施工方面越是中规中矩地严格达标,所使用的建筑材料越是品质到位,其建筑美学上的整体缺陷便越暴露无遗。
洁爽的美学意趣是不是一定表现为简洁明快——是不是包豪斯学派那样的建筑,或直接诉诸功能性的建筑,或立面素净色彩柔和的建筑,就一定是洁爽的,而后现代的拼贴式手法建筑,吸收了中国古典华丽风格以及西方古典中的巴洛克、洛可可风格的建筑,或墨西哥城的那种以大面积色彩艳丽的镶嵌式壁画装饰的公众建筑,就不洁爽了呢?我当然不是那样的意思,概括起来说,我期盼的洁爽就是设计上删尽多余枝蔓、施工上无懈可击、材料上处处到位,并与周遭环境相配,完成后能令人眼睛一亮,禁不住伸出拇指由衷地夸赞:“真棒!真爽!”那样的建筑。
插图:康永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