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
我止不住失声痛苦
我向黑暗的世界倾泄出纯洁和馨香
还有那化作春水的无数寒星
———希门内斯
校车因故晚点,从井口出发,渐至沙坪坝的时候已经七点。车窗外一直下着小雨,此时的冬夜已经华灯璀璨,霓虹嚣张。校车上的人很少,老师们大都自己打车回家了。我一直傻等到校车发出,雨夜里的巴士,对我有特殊的吸引力。
白天把胳膊压得酸痛的书包,此刻将我压进绵软的座椅中,每一片肌肉的酸痛就像水渗出岩石一样,渗进大脑。把MP3塞进耳朵,范宗沛配乐的《孽子》电视剧原声,十来首反复放着:《龙凤恋曲》、《回乡》、《问》、《纯真年华》、《中央公园的黑暗林》……几乎都是大提琴,其次就是钢琴,我最喜欢的两种乐器都有了。记得范宗沛当年在给电视剧《孽子》配乐后,曾经解释说:“……越过了一层的纱窗,看到里面去,这些人在寻找一种安全的感觉,是某一种人在某一种时代,寻找一种可以生存的空间……
还有因为特殊而产生的挣扎压抑的情感。”
身侧的车窗玻璃极宽大,车内一面布满细密的水珠,想必外面还有一层密的雨点。往日橘黄眩目的路灯透过两层水珠映入眼帘,显得柔和而模糊,光晕中心有略为明亮的光点。街边的霓虹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跳跃、闪动着,聚拢又散开,失去了分明的轮廓,仿佛被溶解一般,一团团悬浮在灰蒙蒙的车窗玻璃上无声游动,从车窗玻璃的前上方滑下来,自后下方溜走。灯火通明的商厦在玻璃的那一边仅仅是一大片光影,扑过来,又退出去。路灯杆细长的影子,一条接着一条划过,街边树木的阴影也一片一片飘过灰褐色的玻璃。往来行人顶着蘑菇一样的伞,如同一些深深浅浅的灰色剪影,或急或缓,穿梭于光晕之间,从一朵光晕移向另一朵光晕,忽而被照亮,忽而被隐灭。音乐和眼前的光景极其和谐。我一面想象着数十年前的台北,一面回忆着曾在电影里看过的皮影戏,是什么样的翻云覆雨手,牵动那些影子在浮沉,各自上演各自的戏?
盯着玻璃,盯着浸染着灯色的黑夜,音乐里有阿凤的痛哭,车窗玻璃在微微颤抖。我知道,这永远无法撩起的夜幕,一定掩盖着许多暗地里的痛哭。他们或许曾被听见过,或许兀自喑哑下去,被一场夜雨冲走,不为人知。有一些特殊的灵魂,坚持着特殊,在黑暗里一面哀嚎,一面被黑暗的胃液无声消融。
记得第一次听SoporAeternus的“NoOneisThere”,那个介乎人鬼之间的沙哑唱腔是那样悲苦。反反复复,数十遍地听着这地狱里传来的痛苦声音,我不禁泪流满面。当痛苦已经无法言说,他只能用音符和嗓音去痛哭……没有人,没有人可以真正听懂那些黑暗里的哭声和那些灵魂的痛苦……传说,那个歌者终生将自己深埋在地下室里,寸步不离。
音乐带我从这个城市的北端直到南端,带我穿过黑暗的雨夜。音符接通了我对另一个遥远城市的触觉,触摸到那些悲苦却纯洁的眼泪,哭声经久不息———当钟声想起,一切苍白窒息,回忆悠远的岁月我哭泣。
———魏尔伦《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