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读时代/王谦专栏
《离开锅灶端起碗》说的是民间艺术的话题,书的副题作“在民艺的门槛上聊天”。取的是再随意不过的姿态,远离了时下常见到的“保卫民俗”、“捍卫民间传统”之类歇斯底里的疾呼,阅读中不知不觉就想见到一男一女两个都市人,蹲在农家小院的柴门旁,捧只粗瓷大海碗边喝茶(泡的断不是顶级龙井、铁观音之属)边聊天的闲适。男的是工艺美术教
授潘鲁生,女的是专栏作家韩青。
书中从头到尾谈的是极学术的话题——从民艺在人们生活中的淡出引出学术、怀旧层面上的讨论,又着眼于民俗、乡愁,以至现代传媒在大众生活中无孔不入的巨大力量而作反思,不是学术又是什么?但该书的好处在于,两位作者远离端起架子做学问的姿态,闲聊文字的东拉西扯之间就充满诸多极有意趣的成分,“谈性事,会谈到母爱;说饮食,竟说到孝道,离题万里的事情时有发生”,韩青以为“这样倒更接近真切的聊天时刻,聊天的有趣与好玩,恰在于此”。就学术的话题聊天而能聊到有趣、好玩,在聊者的天性以外,是以其广博的学识打底的,舍此两项,则一切均是奢望。
两人对谈中包含了许多有趣的民间故事,比如韩女士小时候去农村同学家,“冬天,早上非常冷,到井上打水的人回来就说,听到井底下有小鬼在说话,他们正在赶集做猪肉交易,内容被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完全像乡下集市上的情景,还抱怨打水人太早了,扰乱了他们的贸易。”这样的段子,很有几分《阅微草堂笔记》的味道吧?
我辈读书不求甚解的朋友对了无意趣的学问家敬而远之,而独青睐拿学识当谈资、凡学问取小而化之的举重若轻,以为这才好玩,这样的文字才尤其耐读耐品味。此类文字在书中俯拾即是,非十分严肃、无味之士往往忍俊不禁,如:“就像那个厕神,其实是一个非常悲惨的‘二奶’。……在中国传统里自身不幸的人成神仙后,都特别有爱心和包容心,而且在专业领域里,肯成就别人的心愿。而关公、范蠡是业务范围特别宽泛的神。”“婚姻、性、情,都不是一码事。性,说到底是个人行为,就像外出吃饭,上来一道壮阳佳肴,你不能说是为了配偶才吃的。这是一个得为自己负责的事儿。”
却又不单是好玩。“在鲁西南,曲阜,一个老太太如果准备了大红的棉袄做寿衣,再准备好棺材,她就不再怕死了,甚至坦然地将死亡视为人生最安然的归宿。那就是视死如归了。”以前读革命烈士故事学到“视死如归”的说话,感觉挺悲壮的,看到这段文字才恍然悟出,此语本意竟是万分温和的境界,“视死如归”是与平常心可以画等号的哦。
正文第一页聊到的一件事给我印象最深,是韩女士往昔在胶东农村拜年,见到一位“年纪很大的老人,言辞里常有些我们半懂不懂的老理儿老规矩老皇历”,送客时“在他们家幽暗的堆满柴草的门洞里,突然口齿极清晰地嘱咐我们:出门的时候,一定要先抬起头来,看看天,看看上面是什么东西。而且,老人神情很郑重地反复强调这句话,好像还做了个手搭凉棚的姿势”。这段记录初看时没有理解,等厚厚一本书读完,似乎明白了老人的嘱咐中其实包含中国民间对于上天的特别情感。古代文人也有论及天地大德的名言,如“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之类,不同的是表达方式,崇拜与礼赞的精神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