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上仁
我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着灵魂,但是我知道在生命里,在思想深处,一直有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左右着我,在懒惰的时候促我猛然醒悟,这大概就是灵魂的声音吧。
与文字结缘的日子,其间光阴何等匆匆。然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变幻而鲜活的,都
呈现出螺旋式的上升和阶梯式的递进。我像一位虔诚的信徒,在朝圣的路上秉烛前行。
常常在普通而清静的某一天,一些久远的句子像清泉一样汩汩流淌出来。语言是思想的花朵,它们像岁月沉积下来的往事,像海水沉淀下来的盐,凝聚在你的血脉和生命里,挥之不去地占据着心灵的一隅,这是一种持久的坚守与等待,或许美丽,或许凄然,时隐时现,如灵魂般隐约。
作家说,这就是灵感了。想象力与灵感总是如影随形。前苏联作家帕乌斯托夫斯基形容“灵感犹如初恋,这时心由于预感到即将有奇妙的约会,即将见到美丽得难以形容的明眸和微笑,即将作欲言又止的交谈而怦怦地跳动着”。屠格涅夫称灵感为“神的君临”,它使心灵骤然置于一种虔诚的痛苦与膜拜之中。因之,捕捉并实现“灵感”的过程是艰难的,灵感就像一位美丽多情而又调皮活泼的姑娘,当她刚刚在你面前现出诱人的芳容倩影,瞬间便了无踪迹。她需要作家处于极佳的精神状态,像一位热血沸腾如痴如醉的情人,以与灵感姑娘达到有效的“契合”。因为,灵感是一种美丽的境界,是永恒的艺术景观,而美丽常常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它难以把握,且永无止境,谁能曲径通幽,抵达那处独有的风景?据说德国大诗人海涅每次游卢浮宫,都要一连几小时坐在维纳斯像前哭泣,他为美之难以把握而悲伤,他伤心哭泣得像个孩子。海涅是不朽的,因为他理解了美,他有一颗温软透明的童心,而童心,是创作灵感的土壤。海涅在维纳斯像前哭泣,这是一种本色、本真的心理状态,烛照出大师幽微的心路历程。大师之为大师,不仅在于他能挥毫泼墨,吟诗作赋,他也有理性的目光与实用的心态,更有大众认同的成熟。但大师一定有着超越大众的心理模式,他们能永葆心灵的青春长在。他们的本真与激情是永恒的,因而他们能与永恒的艺术景观融为一体。
作家是人类中最具想象力的人。他可以将紊乱、混浊、无序的生活原状,经过艺术处理,具像为鲜亮、动人、诗意的全新世界。帕乌斯托夫斯基称消除孤独感的最好办法便是伏案挥笔,“我并非孤单一人。从这间斗室里,我可以同千万人,同全世界谈话。我同他们讲各种各样的故事,使他们得到欢笑和悲痛,激起他们的遐想、愤怒、爱情和怜悯,像个引路人那样牵着他们的手在生活中行走。”这是一种纯净圣洁的爱,这种神圣高贵的爱意赋予作家一种深邃而又高远的境界,这种境界远得有点禅意,使人难以名状。
在常人看来,作家的劳动神秘而又枯燥,作家虽能巧妙地构筑一个艺术化了的人生世界,但这是必须以忍受终年伏案、寂寞爬格子等永无休止的孑然孤独为代价的。即使作家如今多改用电脑操作,也难以根除机械重复的单调乏味。然而作家本人却乐在其中。作家是耐得住寂寞的。简约、明净的文字背后,那娓娓道来的故事给他说不出的快慰。那是滚滚红尘、茫茫人海中最朴素而沉静的契合,让他的心灵分外地服帖与安稳。那是一种平静。因了这平静,作家与世界恰到好处地距离着,因了距离,他能随意地对周遭一切作审美观照,平静之心空间广大,吐纳天地万物了无形迹,恰如古联云:池小堪留月,亭虚不碍风。
但要做到真正的平静,还需得有大师的境界。帕乌斯托夫斯基在他那本著名的《金玫瑰》中曾讲述过一个关于丹麦著名作家安徒生的故事:美丽的妇人埃利娜·葛维契奥里爱上了安徒生并约会他,但安徒生却选择了告别,他不愿因“丑陋”而“亵渎”爱情,也不想由于爱情的缘故而使五彩缤纷的童话黯然失色。他用美丽多彩的想象奉献着童话,却在自己的生活中回避童话。一生未娶的安徒生在临终前这样回忆:“我为自己的童话付出了一切代价。”他的爱是寂寞的,也是博大的。在这里,大师的平静进入了虚静之境。虚静之心如一口千年古井,虽青痕累累,却日夜冒出活水,润物细无声。一个人入虚静之境,必怀抱平常心,对人世持一份永不枯竭的宽容,亦必怀着一份慈悲之心,对凡世关怀备至。他们的醒世之作,是以不谙世事、疏于经营、拙于功利,且活得绝不轻松为代价的。
我常常望着书柜上林林总总的书籍出神。我喜欢在万家灯火逐渐熄隐的夜晚,桌上点一盏萤灯,读这些永远读不完的书。这是一种多么奢侈的享受。这时候,灵魂深处的那个声音让我穿过烟尘和风雨,在蜿蜒崎岖的羊肠小道上不断前行。这时候,我是那么小心,那么执著,那么虔诚。
不同的专业,不同的年代,不同的地域和文化,却可以因同一部书而相互走近,彼此默契。在以金钱和欲望为中心的这个世界上,我发现最真诚的人,还是文学家,他们怀着一颗青春长在的童心,自觉或不自觉地,引我们走进诗意人生,走进善与美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