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克林
我姓王,在家里老婆喊我“老王”,我喊老婆“王婆”。你别笑,我们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水浒》和《金瓶梅》里有个王婆,为贪些许银子,给西门庆与潘金莲拉皮条,最后被武松残酷地杀害了。与她同名,对自己会不会有什么不利影响呀?我们才不信这一套呢!当然主要是王婆不在乎。王婆早就明确表态:“这个称呼很亲切,无非是‘姓王的老婆’的
简称嘛,何惧之有?凡事不能搞株连,不能因人废字,不能因为一个坏人用过这个称呼,好人就不敢用了,那不是作茧自缚吗?”不过,虽然口头上说无所畏惧,王婆也很警惕重蹈老王婆的覆辙,别的忙好说,帮介绍对象的事从来不干。
我们夫妻是双职工,都有一份对社会无足轻重,对家庭至关重要的工作。什么叫无足轻重?打个比方说吧,假如我俩都下岗了,于社会毫发无损;什么叫至关重要?全家都指着这两份工作糊口,没了只好挤进“低保”行列,一年到头盼着逢年过节领导“送温暖”走错了路,能来咱家。我们对自己的社会地位心里明镜似的,决不跟人家争风吃醋,保存身心两方面的实力,回家津津有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且乐在其中。
我们夫妻之间学历差距太大,我是国家名牌大学毕业,王婆是镇办高中肄业。王婆文化水平偏低,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个隐痛(当然辩证地看,这也是我在夫妻关系中拥有某种心理优势的基础)。虽然在我的狗屁文章里,经常有王婆的踪影,但在生活中从没把她带进过我所引以为荣的文人圈子,圈里朋友经常问,“怎么常听嫂夫人大名,总是未见其人呀?”爬格子是我在家里的一项重要活动内容,它不仅能给我换来零用钱,而且能带来许多其他实惠,例如王婆的尊敬。王婆在别的方面看不起我,但见我的文章偶尔能在报章上露脸,嘴上不夸,心里还是挺满意的;爬格子还是赖掉家务的硬道理。尽管我有时写得很累很不自信,荒谬感和无奈感轮流袭来,但看在这些实惠的面子上,竟十年如一日地坚持下来了。
晴天一声霹雳,近日王婆忽然写起“长篇小说”来了,她给这篇小说取名《山镇往事》。当她郑重其事地在worde文档里打上篇名和作者——王婆时,我给予了口头鼓励,心里却很智叟,不信她能弄成什么气候。可十几天下来,她竟写了近两万字,她满怀信心地宣布,这书计划写20万字,下一篇小说的题目是《打工日记》。对此,我心情非常复杂:王婆此举打破了爬格子在家里的崇高地位,我再不能拿爬格子当免做家务的挡箭牌了;而且对我的自尊也是不小的刺激,尽管自己写了这么多年,有时还自鸣得意,觉得自己有点儿精神追求,可从来不脱“豆腐干”的局面,想都没想过写小说更何况是长篇小说。王婆没读过多少书,可一上手就写大部头的,真是胆大包天。如果王婆失败了还好说,万一成功了,我这名牌大学中文系出身的老公颜面何存?我受到一种阴暗心理的强烈诱惑:等着看王婆的笑话。
可话又说回来,王婆动笔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自从着手写“长篇小说”之后,王婆安静多了,再也不吵着上街购物,没事就躲进书房打字,不来烦我。而且动笔有助于个人的精神卫生,往往是一个思路清晰和个人精神成长的过程,对这一点,我个人是深有体会的,如果不过于自私的话,作为一个老公,我似乎有责任支持她写下去……王婆“作品”的错别字层出不穷,有些还极富想象力,什么“计高一筹”、“畅所俗言”、“并啼莲花”、“树已静而风不止”“开除党级(藉)”、“扣大冒(帽)子”之类不一而足,读之令人喷饭,大大增加了家庭的欢乐指数。
王婆有时充满自信,有时却患得患失,问我,这书写得质量如何?我不敢怠慢,说,“写得还不错呀,比我想象的好多了,只是我说了不算,出版社说了才算。”最后,终于她想通了,“先写着吧,至少家里得承认我是在写小说!”我赶紧点头称是,代表全家给了王婆写“长篇小说”的名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婆写小说的事,已经在她娘家传开了,那些被写进小说中的人物,除了已经过世的,经常打电话来催问情节和进度,弄得家里铃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