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丽雯

　　多少人有着比鸟翅更轻快的愿望。春天，有那么多的花盛开，那么多的色彩，来自大海的颜色，来自植物体内的生命潮汐，来自幽深的山林，来自无边宁谧的夜。看一朵花如何开放，我们不难听到水的喧响，某种轻微的歌吟，连绵不息的松涛声和月光的呼吸。

　　我们这个古老又古老的民族，早已进入了一种审美惯性，我们喜欢用色彩中最耀眼最明丽最接近太阳本色的那一种，宣泄我们的钟爱、尊崇、祈愿、热忱和欢悦。

　　我很久都没有对花亲近，因为我是无法养花的。工作不稳定，常常出差不在家，钢花铁花也会生锈的，何况，花是那么娇贵。

　　去年春节，我手持一束“毛毛狗”，中间夹着几枝星星草，招摇过市从花街回来。“毛毛狗”枝很长，白的红的骨朵，透露着俏皮的春的消息。回到家把它插进水瓶，放在书桌上，确实很好看，平平淡淡充满枯燥味道的现实主义的房间，马上就有了幻想主义的氛围。我的心情突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除夕的晚上，看完春节电视晚会，回到房间。在黑暗的房间里，忽然看到隐隐约约的光，闪闪烁烁，好比一个宁静幽深之处，有一个生命在动，在呼吸，在注视你。它的生命发出光，还发出一点温暖，一点特别的气息，你没有走近它，但已经有一种生命的感觉，那种感觉在你的眼里，在你的周围跳动，触摸着你，告诉你它存在，那真真正正是一种生命的气息。

　　我走近书桌，那束“毛毛狗”，红白间杂的身躯，在婀娜地微微摆动着，闪耀着一种动物才有的油脂的光芒。它们那么精神，饱满，滋润，自由自在，若无其事。我看看瓶里的水，似乎有一点荡漾的气息。这真是意外的惊喜。我第一次为一束花，为有生命的植物而感动。这束植物的生命和我的存在倏忽间有了和谐的一致，它因我的存在而喜悦，而自在，从此它将成为我生活中的一员，它和我平等相处，甚至有一种朋友的友好和默契。

　　这束“毛毛狗”就这样在我的房间里安居下来。它完全不需要我的呵护。我从外地出差回来，总是见到它那鲜亮的动物式的光芒，在我的房间里隐隐约约闪动。好像为我的归来而高兴，而诉说着什么。它喝去瓶子里的不少水，你给它续水，它在你的指尖上跳来跳去。它太有朝气了，而且懂得回应人，比别的花，还更多了一份田野的自然。它那么朴素，令我想起故乡原野上的植物，比如麦桔，豆荚，香蒿草，丝丝缕缕的藤蔓。我觉得它和我的童年有关，和庄稼有关，和我青少年时代淡淡的哀愁有关，和逝去的一切往事有关。我觉得它了解我并超出我，因为它潇洒自在过我。它成了我的朋友。当我出差的时候，我会想它，像想恋人那样想。

　　我出差的时候它一定很苦，尽管我把水瓶里的水都注满，但它一定还是干渴的，寂寞的。令我感动的是它的顽强与乐观，即使水干了它依然生机勃勃，毫不垂头丧气，它的生命力仿佛不受环境的影响。它蓬勃而不娇气，令人想起健康的少女，那些在洒满阳光的田野山道上，迈开结实的小腿，穿着彩色衣裳欢笑着飞奔而来的农村的少女。但是要补上一笔，它的颜色其实是高贵的，它的红带一点神秘的紫褐，即使在我那间十来平方米的光线不足的小屋，它也时时保持一种深藏不露的高贵的优雅。

　　有花的地方就有热闹。开花的时候，它们好像是相互约好了的，不经意间，一朵开了，另一朵也开了，其余的也相继绽放。而且各有各的性格，有的热烈，有的挺拔，有的婀娜，有的害羞，有的自成一体，有的相互偎依，那一定是一对缠绵的情侣了。

　　我不相信花是沉默的。它们一定在说话，在交谈。就像梅花说出雪，春天说出雷，花会说出阳光和水，说出美丽的蝶，勤劳的蜂，说出周围长出的青草和叶芽，说出少女碧绿的心境以及她不被人察觉的失态，花的注视，总是阳光的，细致的，体贴的。

　　当我坐在桌前我会和花说话，它用闪动的暖触摸我，我们说出最细微最真实的感受，从胸口出发又抵达胸口，并发出青铜的声音。

　　春的早晨，花是第一位带来祝福的使者，它用它的芳香，带来春天所有的品质：新鲜，温柔，生动，希冀。花是最有灵性，最善解人意的，它的灵性就在于，它能让你改变心情。

　　一定要买一束花，把春天留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