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周欣宇

　　崔健的歌曲《一无所有》、王小波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读书》杂志的编辑手记《请国人温习常识》、《南方周末》1999年元旦献词《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你能想像将这些文字收入“语文教材”吗？

　　春节期间，一套个人编写的另类语文课“教材”———《青春读书课》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上市。向来以出版严肃、高品位的社科类专业图书著称的商务印书馆，破例出版这套“非学术背景的学生读物”，并将其作为重新进入基础教育读物阵地的首个选题，用意令人颇费思量。该书刚一上市，就立刻以其鲜明的民间立场和个性色彩，引起社会各界对当代中学语文教育的再次反思。

　　这套语文选本的编写者严凌君，是深圳市育才中学一名普通的中学教师。《青春读书课》是他耗费近10年心血编写而成，其最早的形式是油印本，产生于1999年。严凌君最早在他所在的育才中学开设“青春读书课”试点课程，受到中学生的热烈欢迎。

　　一个初一的学生，第一次看到严凌君的读本，兴奋极了，半夜爬起来给严老师写信：看到你的书，我激动得不想活了。严凌君赶紧回复他：作者写这些文章，我编这些文章，我们的目的都是想让你生活得更好。

　　育才中学每年有不少学生出国留学，收拾行李时，很多人都要在箱子里塞进厚厚的《青春读书课》丛书，让它们陪伴自己远行天涯。

　　2002年开始，深圳市南山区将“青春读书课”确定为全区中学选修课。目前，《青春读书课》在学界和网络上广为流传，并已被二十余所国内其他省市的著名学校选作实验教材。

　　在中学教育，尤其是中学语文教育遭受众多诟病的今天，一位教师，一套私家语文选本，以什么魔力打动了几乎所有接触过它的人？

　　在《青春读书课》丛书中，《成长的岁月》、《心灵的日出》是“和学生一起讨论他们在从童年到少年、青年的成长过程中所遇到的各种精神问题”，《世界的影像》、《白话的中国》、《人类的声音》是文化读本，最后，以《人间的诗意》将丛书上升到诗意的境界。

　　严凌君的导读是丛书耀眼的“亮点”。为了编书，严凌君甚至动用了大学时代的读书笔记。

　　在马雅可夫斯基的《穿裤子的云》一文前，严凌君破例写了长达5000字的“导读”，并且深情地回忆马雅可夫斯基的诗如何陪伴自己度过“惶惑的青春”；在智利诗人米斯特拉尔的诗作《对星星的许诺》前面，导读是：“人好像从来都是不自信的，凡是有什么重大的心愿，总是要信誓旦旦一番”，“然而，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分，独自一人，面对遥远的明星所许的诺言，却不可小视，这种没有任何外力压迫的誓言，纯粹出自内心的渴望，是一种强烈的自我约束，并请天地星辰为证”，“那个在年少时期的某个深夜里，向星星宣誓的孩子多么可爱———只要你们看我，我会永远纯净”……

　　这样的选文与导读，不同于传统语文教科书“标准答案”似的生硬面孔，学生们每每一拿到读书课的教材，就迫不及待地在第一时间通读一遍。

　　著名学者钱理群说：“他几乎是用独白的方式，倾诉着自己对选文的独特感悟与理解，其中许多思想的闪电、火花，足以使读者、听者眼睛为之一亮，但却没有任何强制接受的压迫感，不过是教师‘姑妄说之’，学生也‘姑妄听之’，在毫不经意之中，实现了思想的交流、沟通与碰撞，这应该是一个较为理想的教育境界。”

　　原育才中学学生、现已留学澳洲的杨建梁说，无论经过多少次的改版、修订，语文教科书还是逃离不了对人价值取向一种潜移默化的“雕刻”作用。简而言之，就是带有政治色彩。而一旦如此，语文教育就往往缺少了一种“爱”，这种“爱”应该是对身边世界直至细小事物的一种博爱，一种无拘束对待周边事物的态度，一种人文关怀，一种对各种各样历史文化的深厚理解。

　　几年前，曾经有过对中国语文教育的大讨论，很多人对当代语文教育提出了尖锐的批评，说“误尽天下苍生是语文”。当时有人来找严凌君编一套书，讨伐中国的语文现状，他没有答应。他想的是：“如果人人都在抱怨，或者等待上面有一个指令下来，这个改变现状的过程肯定是很漫长的”，如此还不如自己行动。

　　因为长期在语文教学的第一线工作，严凌君有一个深刻的感受：我们真正想教给学生的东西是课本里没有的，学生想听的也没有。我们的语文教材几十年来没有太大的变化，那种教化的色彩太浓，没有用一种东西去打动、感染他们，没有触动他们的心灵……所以我们语文教育的矛盾越积越多。如果我们对这种状况不做点改变，学生只好去找些流行文化来填补自己的精神空白。

　　因此，严凌君编撰《青春读书课》读本的目的直指当代语文教学存在的一些弊端。他公开表示：学生学了十几年的语文，结果他不喜欢读书，我们连最基本的目的都没有达到，所以我们的教材改革是势在必行的。他编书的目的就是想还语文教育一个应有的崇高地位———引导学生为自己的心智成长而读书，为健全的青春和丰富的人生而读书。

　　严凌君的“胆大妄为”遭到不少专家、学者的质疑甚至批评。比如，教育部初中实验语文课本主编孙绍振教授在接受南方某报记者采访时就曾公开表示，近来出现的一批民间语文读本要经受历史的考验和淘汰。有些选本所选的作品良莠不齐，且选的东西也不太经典，有些地方还不如新出的语文教科书那么令人满意。一个能兼容并包且有眼光的选本，现在还没有。

　　钱理群说：“严凌君老师编写的课外阅读教材和他主持的深圳育才中学“青春读书课”的成功，之所以如此令人振奋，就是因为这是期待已久的第一线老师的个性化的言说，他们对中国语文教育的思考与追求的独立表达；而且我知道，像严凌君这样的已经或准备发出自己的声音，并在努力实践的老师，其绝对量并不小，而且将会越来越多：这正是中国语文教育改革的希望所在，也是这套读本的独特价值所在。”

　　目前，育才中学有900多名高中生，“青春读书课”是该校一系列拓展性课程中的一门，属于选修性质，参加的学生人数始终保持在100人左右。对于这个1∶9的比例，严凌君并不满意，但也有些无可奈何。

　　他说，目前中学教育的主流还是应试，读书课不像数理化奥赛班那样具有功利性，所以在“跋涉”的路途中，他常常有一种孤军奋战的感觉。

　　严凌君曾在一篇文章中写到他必须面对的现实：“常常，我上课的感觉，是带着一群疲惫不堪的勇士去攀登人类的精神顶峰，越爬到高处，队员越少”，“凭我一人之力，与整个学校日常工作拔河，失败者理当在我”。

　　严凌君说：“我们存在一个认识误区，以为分数与素质教育是天生的敌人，其实二者并不矛盾。好的素质教育，可以帮学生从容应对一切考试。‘青春读书课’就力图做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