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华栋

　　作为熟悉祝勇的人和文的老朋友，在读到他的新作《旧宫殿》之后，我还是吃了一惊。一开始，我还以为这是一部历史小说，因为这部作品的开头，他用的就是小说惯用的叙述腔调，在描绘明朝初年的一段史实，就是朱元璋死了之后，他的儿孙们展开的关于皇位继承权的血腥争斗。但是接下来我发现，这是一个集合了结构主义小说、历史纪实、文化散文、 电视片解说词的深度文学脚本等等的一个综合文本，是具有相当的实验性和批判性的文化散文体，应该可以归入“新散文“的范畴里。

　　早年祝勇曾经经历了被人称为“青春美文”的阶段，此后，祝勇的写作开始了不断转换，他开始关注文化史上的失踪者和被遗忘者。祝勇总是在我们差不多已经形成了对他的固定看法的时候，改变了自己的写作形象，令所有熟悉他的朋友们，瞬间感到了惊喜、震动和惶恐不安。

　　祝勇的这个《旧宫殿》，简单地说，其实就是说故宫的来龙去脉的。但是，他在讲述故宫的来龙去脉的时候，却涉及到了很多深层次的文化问题，比如什么是历史、暴力、中国酷刑文化和恐惧机制、皇权更迭问题、中国建筑理念、太监和宫女文化、阳具崇拜、文化封锁与专制等等，真是刀刀见肉，一下下的，都砍到了那个金碧辉煌的旧宫殿背后，我们几千年来所形成的封建文化的要害，砍到了我们文化病症的根子上去了。

　　作为职业小说家，我首先对他的这部作品的结构大为赞赏。这些年中国作家在结构上的畏缩与委琐不堪，令人失望，文学作品的结构是最能够检验一个作家的创造性才能的。祝勇在写他的这个蓄谋以久的《旧宫殿》，采取了中国建筑理念的对称布局，分别是火（上、下）、宫殿、阳具、宫殿、血（上、下），这样的结构使这部作品非常严密。

　　祝勇在这部作品中展露的小说家才有的叙述和虚构才能，也很让人兴奋。这种写法出现在散文写作中，拓展了散文的想象空间，增加了趣味与阅读快感。他在描绘这部作品中的一些主人公，比如朱棣，比如一个被送进宫中接受去势的孩子的时候，用优秀小说家才有的虚构的想象性叙事，准确地描绘了一种历史情景，使他和我们都有了当下性和在场感，使这部作品弥漫着一种十分生动和苍茫的气息，宛如黄昏之下太阳光在巨大的宫墙上的慢慢消退，这样类似绘画手法的运用，使作品本身内部充满了氤氲的气息，非常饱满丰盈。

　　那些关心散文写作的人们，肯定会对这部综合了很多文体特征，但是在深度上又毫不懈怠的作品，发出一声兴奋的尖叫或者满意的叹息，因为通过《旧宫殿》，我看到了祝勇勇敢的实验精神，和在写作上的极大的进取心，正是这种写作上的自觉意识，使他的这部作品在当下的文学环境中有了十分独特的、耀眼的文学品质。

　　（《旧宫殿》，祝勇著，原载《花城》2003年第5期，中国旅游出版社2004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