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的最后结局，张国立去了爱沙尼亚，葛优死活不再用手机，甚至见了侄女递过来的手机，恐惧到面部痉挛。这很可悲。近百年前，讨论过“娜拉走后又怎样”，搁今天，如果讨论张国立出国又怎样、葛优不用手机又怎样，不知会讨论出个啥。依我看，张国立还得破事儿缠身，葛优也绝逃不脱情感噩运，因为，弃手机也好，远距离逃离也罢，都是在心外做努力，没用。

　　以前听人说，每一个“节”，都是人生一个“劫”，至少衰老与死亡又近了一步。年少轻狂，对这种略带禅机的话，毫无体会。今年春节，我跨进第三个本命年，突然有了点感受。这些感受，好像和我们讨论的话题有关，不妨试着说说。

　　年前年后，周围突然涌起一股辞职风潮，每个聚会上，都有辞职声不绝于耳。辞职意味着对现状不满，可是下一步何去何从，茫茫然不知，所以一律躁狂不安。我自己呢，这个节也是一塌糊涂，也是从未有过的不安与狂躁，最厉害时，因为难以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几近崩溃。

　　绝处逢生。因为临近崩溃，才会在人生奔袭途中，突然刹住激进的脚步，一慢二看三通过。看什么？看周围，更重要的是，看自身，所谓内省。何以就一片喧嚣、无所适从了呢？每个人具体情况不同，先自我解剖。

　　我做书籍出版工作，节前照例是全国规模的订货会，我到会场转了一圈，差点晕倒。当时大脑里有画面逼真呈现：海面中心有风暴形成的漩涡，垂直看，我在风暴中心，宛若场中焦点，好似千波万浪簇拥。但是，水平看去，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卷到海底，与泥沙为伍，不过是垃圾制造者之一。以前一直垂直看，所以沾沾自喜；突然换了角度，好似真相陡现，当即颓了。颓了吧还不甘心，还使劲儿挣巴，结果好比孙猴子头上的紧箍咒，越挣越紧，要窒息，所以不安，躁狂，要崩溃。

　　内省刚刚开始，远未结束，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了：心有虚妄。

　　不实为虚，不真为妄。所谓“虚妄”，说白了，是欺骗。不光欺人，还自欺。

　　欺人好理解，想想自己平日里多少大话、假话、空话，一身汗呀。不过，欺人还是表象，根源在于自欺。自觉很了不起，自觉很强大，几乎参透人生真谛，每想通一个小小道理，就觉得自己很牛逼。仿佛一切圆通自如，做什么都势在必得，甚至假大空也有假大空的道理。由此，千波万浪簇拥时，沾沾自喜；被卷海底时，自哀自怜。其实呢，千波万浪也好，被卷海底也罢，都是一颗自心在作祟，想像而已，是虚妄。内心虚妄，外发而为一举一动，一言一叹，都矫情得无以复加。12

　　内心的虚妄，当然与外部环境有关。这是一个虚妄的世界，你只需想想身边无处不在的广告，要想从中找到名实相符的一条，不啻大海捞针。虚妄的世界，必定喧嚣，也最容易迷失自心。所以会躁狂，所以会崩溃。

　　解决的办法，只有自救。从救心开始。“即时豁然，还得本心。”当你放弃一切虚妄，真实面对自己的内心，不虚不妄，诚实地面对自己，才能保持自己的清定，才能逐渐远离喧嚣，走出迷失。心里清定了，什么千波万浪，什么卷入海底，什么辞不辞职，压根儿都是一回事儿。

　　反回头来说《手机》，葛优张国立该去修内心，从心诚起步。心里清定了，出不出国，扔不扔手机，都无所谓，一样可以真欢喜，真自在。

　　《论语》第一篇就讲：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悦和乐是有差别的。乐来自外部的刺激，而悦因为从心，所以才是真欢喜。

　　（生于1960年代江苏，出版人，现居上海）1 2

　　作者：杨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