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宪

　　一本叫《城记》的书，由三联书店出版后没多久，就一直占据着该社排行榜的前列。这使得我有理由骄傲一把：作者王军是我的大学同学，十几年前住我隔壁宿舍。王军，贵州人，苗族，体型属瓜球蛋系列，头型滚圆，所以绰号“小肥”，十几年没变。又由于其喜欢大笑，且笑声爽朗，所以我用了一句很恶毒的话形容他的笑容：一张脸笑得稀烂。这全是因 为我对他的嫉妒。从人大新闻系毕业后，他分配到新华社工作，长期跑经济报道。市政建设，无疑是这个时代最大的经济热点，小肥本人又对建筑领域有着天然的热爱，所以这些年下来，他为保护古迹鼓与呼，见民众在野蛮拆迁中的血与泪，这些就不再提了。他太太是低两届的师妹，这两口子是人心中的神仙眷侣，他们都喜欢建筑这门凝固的艺术，喜欢记录和探究真相。只要有空，他们就开车去各地寻幽探微，寻觅被现实遗忘的古寺荒斋（那里荒凉到经常是看守若干年都没有见过其他活人），然后用影像和文字记录下来，这些也不用提了。他们两口子在三峡住了很长一段时间，记录下江边最偏僻小村的变迁，有一个移民后的乡间老人说：“听不到江水声，我夜里睡不着。”这样的话，诗人都说不出来。单说小肥，对梁思成的热爱以及对北京拆除城墙的遗恨，促使他着手研究当年那一段历史公案。他用了十年的时间，探访相关人等，在图书馆和档案馆翻故纸堆，剥茧抽丝，见微知著，积累了大量资料。在这些年间，我屡次听他眉飞色舞地聊起他的研究发现以及对即将写作的书的激情憧憬。也曾经去过他的蜗居，在只能容下书、资料、电脑和屁股的地方，看了他的几章草稿。出于私心，我嫉妒地表示了淡漠，但出于公心，我得承认这是一本有价值、有功德、有公信力的好书。大约是从1999年开始，小肥进入闭关阶段，着手写作。在抵制种种诱惑的过程中，时间熬到2000年的某个夏夜，他将全书50万字写就，然后拉我到长安街上的一家酒吧豪饮。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我知道了什么叫自惭形秽。经梁思成之子梁从诫审读后，书稿被三联书店相中，经过痛苦的删改修订，压成30万字。然后是种种的意外和痛苦的等待，终于在2003年底将书出版，名曰《城记》。关于这座城，我们能记住什么呢？相信许多人的印象，都是白圈中那个歪歪斜斜的粗大的“拆”字。生活在这座城里的人，好像只有这一桩本事了———拆。而《城记》这本书，则是作者对承载了太多破坏和摧残的古都发出的一声深沉叹息，这声叹息，延绵了十几年，并将沉入历史的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