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从前
1996年,海林大学毕业工作一年后准备去上海。这是他第一次到省外以外的地方,既不是出差公干,也不是观光旅游,而是寻找那曾经被他完全感受,一直深藏于心的情愫,消失快8年了,快乐的延续却不曾减弱。海林就一个人走的,母亲知道他要去做什么,毕竟孩子大了,想拦也拦不住,有的只是叮嘱关心的话。没有人送,海林也只拿了一个塞满衣物和
云南特产的背包,跳上T79次,就移离昆明向华东去了。
茵是在昆明出生的上海人,和海林是同学,两人的父母又在同一个单位,打小就在一个院子里玩耍,也算得上是两小无猜。茵的父母是地道的上海知识分子,在知识不吃香的六零年代,来到昆明,在一家工厂搞技术。八零年代,政策落实,茵的父亲靠智慧和才干当上了领导,还换了新房,一家三口和和美美,让许多工人子弟家庭好生羡慕。就在大家认为茵一家时来运转的时候,却也印证了福无双至的老话。茵的母亲患了癌症,在五个月后过世。茵的母亲是典型的江南大家闺秀,做事小心谨慎,待人谦和有礼,除了工作,就是在家相夫教女,不但成为很多男人衡量老婆的模范准绳,也是很多为人妻、为人母的女人们效仿的目标。茵母亲的离去,使周围的人感到无比的惋惜,但也没忘记给茵一些额外的怜爱。茵那时似乎太小了,还不懂得“失去”意味着什么,没有什么难过的显现,除了偶尔费解的看着大人们惨淡的无奈和伤心外,还是一样的上学放学,一样的跳皮筋,一样的围着校门口的小地摊转……。一段时间后,茵的父亲再婚了,后母是一个小学教师,还多了一个哥哥,房子又换了,变大了;海林和茵也升入了中学,生活又要重新开始了。
小学同学在进入中学后,被分到不同的新集体。海林和因幸运的仍然在一个班,还是一同上学,只是不坐交通车了,改成骑单车了。茵的技术不算好,海林就让她在他的右手,靠里边骑,海林不但保护着她,还很有耐心的讲着笑话,慢慢的陪着她。偶尔,他们俩放学后也不马上回家,到离家不远的部队的训练场上溜车,海林放开双手,象耍杂技,在地上划着“S”形,茵却独自在一旁看小人书,时不时抬眼看一下,任海林叫着、傻笑着;有时还去偷军人家属院自种的小苹果、洋番茄和李子,海林爬上墙头,茵放哨,偷摘了果子,推着车就跑,到一块草地上,把车放倒,人也躺倒,仰望蓝天白云,品尝着胜利果实;还有去田间捉泥鳅……。快乐的日子总是简单的重复着,时间却一路向前跑着,从不歇息。离中考还有八个月,茵突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上课,海林听母亲说,茵的父亲离休后本打算过过太平、安静的日子,却和继任夫人关系恶化,离婚了,女人和男孩搬走了,随后茵的父亲也紧锣密鼓地谋划着,一心一意想离开这个被迫而来,却没有任何美好回忆和值得留恋的小城市,回到大上海。他很快就把房子退回工厂,拿到了一笔补贴,并把茵的户口转到了上海。茵到学校办理转学手续,默默的跟在父亲背后,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好的或不好的痕迹,好像根本没发生什么,无非就是又搬家了;上海也没有什么地域上的概念,无非就是不见几日而已,海林也是这样认为的。茵就这么简单的离开了她的出生地,回到了那本就应改属于她、符合她的上海。
海林顺利考上高中,且得到了茵在上海的地址和电话,没有打过电话,信却一直通到海林大学毕业,到他出发到上海之前。而两人的关系也在这漫长的鸿雁传书中发生了质的变化,从暧昧的友情到懵懂的爱情,从萌动的年少轻狂到憧憬的青年芳华,珍藏在彼此心中的情感有了新的升华。书信内容也从简单的叙事,照片的传递转化成信誓旦旦的赞美和对美好未来的设计。海林也从没有被外来的因素干扰,执着的候守着重逢后应该带来的快感,茵的一切也只反映在信纸上,但海林从不怀疑,自认为他想的就是茵所想的,他期待的就是茵所期待的……
重逢--回归
T79卯足了劲,来了最后一次狂噪的呐喊,像是在申诉对它连续工作的不公和人为提速所造成耗损的一种“声援”。海林经过58小时的颠簸,形体稍有疲倦,心却是飞翔的。正如小说或电影里一样,海林和茵的重逢,是惊喜的,是滋润的。茵带着海林来到老家--老房子的家,在这里吃饭,老房子还住着茵的奶奶和哥哥嫂嫂,她和父亲住在新房子。海林自然也住到了新屋,茵的父亲把大床铺给海林睡,又搭了一小的紧靠着窗,他们共住一间。在海林心里,茵的父亲也就是他的父亲,虽然还没到和茵统一口径的时候,但俨然是一家人的状态,所以他也就不觉得别扭,倒显得心安理得。茵的父亲每天给他们做地道的上海菜,还建议到最有价值的胜地去看看,只是要求必须当天回家,哪怕是到无锡和苏州。海林和茵从才见面时拘谨地各走各的,到牵着手紧贴着走,也被茵的家人默认了,但还是不敢表现得太亲密。。
茵带着海林从南京路逛到外滩,从豫园看到电视塔,从城隍庙吃到苏州河,通通游历了一番。海林牵着茵的手,还是象小时候一样,让茵走在他的右手边,保护着她,他觉得他已经是一个男人了,应该具有这种气魄和力量,以及责任。同时,他们还谈到对未来的规划,茵说,其实父亲并不想回上海,他还是钟情和习惯于昆明的气候的,只是可能当初面子上过不去,就只好回来了。她还是想回昆明,毕竟她和父亲不一样,没有沉重在心里,只有快乐无忧的回味,还和海林约定她肯定比香港提前回归,在97香港回归之日,他们在昆明订婚。茵的父亲也找时机和海林谈过一次,用夹杂着些许昆明方言口味的上海话笑着说,你们这是“早恋”,我们大人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就那样开始谈了。还好,还好,你们家的情况我是了解的,都是老实的工人子弟,也就不阻止了。茵的父亲让海林到上海,海林是教书的,教师的工作在上海还是容易找的。海林拒绝了这个建议,他答应过母亲,肯定要回去;再者,茵也想回昆明,他要帮助茵实现她的想法,而且茵的话使他备受鼓舞和感动,深信不疑,如果他们到香港回归那天,也需要好多同学的祝福呢,就等着让同学朋友们羡慕吧。在上海的日子,每一天都是愉悦的,海林觉得很幸福,仿佛他已经在这完全落脚了,成了名副其实的“阿拉上海人”。海林还认为他这一次的上海之行是他生命里的里程碑。海林带着满足和对几个月后新的重逢的企盼回到昆明。
海林继续教书,学生还是那班学生,教的内容还是那些内容,可心境太不一样了。每天积极的对待周围的一切,就连学生们和他讨教恋爱秘诀,他也现身说法,还引经据典批驳现在的教育制度存在着诸多的弊病,赢得学生的普遍好感。海林还是每两周给茵写一封信,继续编织这个缤纷的彩虹,只是茵的回信慢了,字少了,内容也干涩了。海林却想,也许等着和我面对面的说吧,在信上说完了,见面的时候,反而没话说了。海林也把茵要回来和一些重要的后续都播出去了,似乎万事具备,就等普天同庆了。
等待的心感觉时间过得好慢,可时间毕竟是公正的,该到的一定会准时准点到。一天早上,海林在家备课,母亲犹疑着,拿了一封信给他,是茵的父亲写给海林母亲的,信先是对海林赞扬了一番,然后置疑小孩子的感情是否是真实和可靠的,懂得什么是爱情,表明来玩,作朋友可以,谈婚论嫁就太不现实了……,母亲其实早就收到这封信了,只是一直不敢拿出来,但又怕随着时间的临近,沉浸在喜悦和“幻想”里的海林突然面对意外,而承受不了。长痛不如短痛,知子莫若母,母亲轻轻地扶着海林地肩膀以示安慰。虽然茵的父亲表明了态度,海林还是执拗地认为应该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茵是有自己的主见的,会守约的,但底气明显没有几个月前足了,他也怕意外。海林不再写信了,改打电话,隔三差五就射一个长途,开始还是茵直接接电话,慢慢变成需要有人传递,过渡一下才接,后来时常茵都不在家,偶尔接得到电话,再后来就是一直的不在家,接不到电话,再再后来……。
香港回归了,中国人欢欣鼓舞,海林独自一人去看烟花,今天的日子是属于每个人的,原本还有一个“回归”是特属于他的,却没有按时归来,“主权”不属于他。烟花以皓月当空的天际做夜幕,绽放出绚烂的光彩,人们欢呼着,雀跃着,享受着。海林欣赏着,觉得这是他看到的最多、最壮丽的烟花,但却是昙花一现,流星一闪,抓不住丝毫可以留住的,可以时常拿出来再现的景致,以后想要去再回味,只有在这一瞬间拼命的往脑袋里刻录,力求清晰、深化,等到想重温时,再到大脑里搜寻。
几个月以后,茵给海林打来电话,说她要结婚了,对象是她的高中同学,是一个中学的体育老师……;几个星期后,海林辞职了,他想要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母亲没有阻拦,只有鼓励。
再见--寻找
2002年,我又一次来到上海,参加一个行业贸易博览会。工作紧张忙碌,但心里始终有一种异样的缺失,想要去补足。会议结束在回昆明的前一天晚上,和客户吃完晚饭,打个招呼后,就直奔一个很熟悉,却只去过一次的地方,好想要去找回点什么。梨花庄已经不是土木结构,充满乡土气息的村庄了,变成了一个充斥着钢筋水泥,混合着污浊腐臭的现代的TOWN了。还好,飒爽矗立在路边的电视接收大铁架,容颜未改,让我确信位置的准确。老房子早已了无踪影,原本新的,我曾住过的三层小楼,也没逃过风雨的冲刷,失去了光彩的面目显得斑驳,还被更高更新的商厦层层包围,裹在了里面,成了馅。门牌找到了,我迟疑地往里张望,灯光亮着,茵的父亲在忙乎着什么,明显的老了许多。我轻轻敲开了门,老头一见是我,就直呼我的姓,想不起我的名了,他还记得我。没什么多余的话,他知道我来的目的,告诉我茵住在楼房,不远,他领我去。晚上九点过一点,茵一家就睡了。开门后,茵有点局促,招呼我到饭厅坐,茵的父亲没说什么就走了。我和茵面对面的坐着,心头思绪万千,却不显慌乱,和风细雨地描述着现在各自的际遇,回想着以前共同的感受和心愿。聊到一些似曾相识的话题,我们只能讪讪地笑着。我没能见到茵的丈夫和女儿,估计女儿应该象茵一样可爱漂亮,丈夫么也应当是个厚道之人,我也没问,她也没说。出门,我提议走一走,茵断然回绝,我想,她可能在担心或是逃避什么,只好径自走了。
茵在五年前没有如期而至,还是留在了上海。目前除了工作,茵整个身心就被“家”笼罩了,除了孩子,没什么过多的奢望,生活简单而闭塞,几乎没什么变化,人就有点木讷陈旧了,不过倒也显得知足;而我匆匆忙于我的事业,时时接收新鲜事物,在不断树立新的目标时穷于面对和应付周遭不断的变化,有时过于功利。因有她的归宿,我有我的追求,我们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那就彼此放手吧,让大家更轻松一些,更幸福一点。值得欣慰的是,这次见面弥补了我心灵上的缺憾,卸下了某些不必要的情感憾怨,心境开阔了许多,让我继续在河的对岸远远地欣赏着、品味着,没有得到也就意味着没有失去。我不会再去刻意寻求,但会积极寻找……(沐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