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这是一份经过隐形处理过的文书。
为什么要作隐形处理,当然是为了保密和安全。这样,即使我在路上有个长短,比如被特务劫持,或者不慎丢失文件什么的,别人得了文件,也不至于马上暴露我秘密的身份
和此行绝密的重要任务。我的任务是来这里——我国数学科学的第一阵地——寻求一位为我们701去破译“乌字一号密码”的高级人材。
乌字一号密码,是当时苏联外交部使用的密码。破译他国非军事密码,本身就是一个阴谋,一桩阴暗的非法勾当,虽然天知地知,你知他知——彼此都心知肚明,但绝不能形成证据,让人家抓住把柄后,有证有据地控诉你。这感觉类似于一对偷情男女,他们隐密的关系或许尽人皆知,但在没有确凿的把柄之前,谁都不能正当地奈何他们。所以,当事者对自己的行为,总是格外怕留下人证物证,为人受之以柄。何况,当时我们跟苏联的关系,虽然很紧张,甚至实际上已经敌对,但毕竟还没有撕破脸皮,没有公开交恶。这种情况下,我们试图破译他们政府的行政密码(非军事密码),哪怕只是一个想法,一旦败露出去,对我们必然会造成各方面都极为不利的局面,影响我们在国际事务上的主动和声誉,或许还会成为他们发动战争的借口。说到底,这事情绝不能败露,说得难听一点,即使要败露,也不能败露在我手上,否则我这辈子就完蛋了。正是基于这种考虑和担心,我在出来前,专门慎重地请有关技术人员做了高级隐形处理,在书面上刷了一层白色的隐形粉。一般我们行动局才会这么干,因为他们要出境,空中,地下,水上,随时都可能有国外军警、海关人员或明或暗地搜查他们的行李和身体,所以有必要作这种处理。但我觉得,我此行的处境一点也不比出境轻松,我身上等于藏着一个国家的阴谋:要对苏联老大哥非礼呢。这个阴谋具有强烈的新闻效果,一旦泄露,很容易不胫而走。我这样想着,防备工作自然做得格外扎实,扎实得似乎颇有多事之嫌。不过,这就是我。我说过,我是个过度谨慎的人。因为长期过度的谨慎,我甚至已变得非常的沉默寡言,给人的感觉有点阴冷,吃不透。因此,下面人背后常喊我“地雷局长”。
隐形粉在消氧水的化学作用下,会化成白烟消失,如同雪在阳光下会消溶一样。伪装褪去,我的秘密的任务成了白纸黑字,醒目而庄严地看着书记同志,看得书记神情陡然变得庄重十分。完了,他问我要多少人。我伸出一个指头:
“就一个。”
“就一个?那么……”他疑惑地问我,“有什么具体要求吗?”
“首先,”我说,“必须是一个在数学科研活动中有突出建树的专家。”
他掏出笔来记录,一边喃喃着:“必须是个数学家,这是一。”
“那么二,”我接着他话说,“必须懂俄文,最好是在那边留过学的。”
“要懂俄文,最好留过学……”
“三,政治上要绝对可靠。”
“这是三,四呢?”
“年龄不要太大,最好是中青年,单身汉更好。”
“这是四,五呢?”
“没有了。”我说。
他问:“就这些?”
我说:“就这些。”
他说:“总共四条,只要一个人。”
我说:“是的,但我希望你能多提供一些候选人。”
他问:“大致要多少?”
我说:“难道你有很多吗?”
他说:“十几个还是有的。”
我说:“那让我都见见他们吧。”
他问:“什么时候?”
我说:“尽快。”
他说:“最快也要明天了。”
我说:“你就按最快的去落实吧。”
也许是我过于严肃了,也许是他过于紧张了,我们的谈话充满公事公干的味道,没有废话,没有幽默,没有轻松,没有客套,以致他走的时候,我们连个再见都没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