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玉
爱情如一环,此环无终极
亲爱的朋友:
埋葬在这里的,是两颗伤透了的心。
为了爱情,他俩遭受恐吓、凌辱;他俩的挣扎、抵抗、求饶,在封建和极左思想的淫威下毫无力量,毫无希望!毫无出路!
晴天之下,他俩选择了死!
保卫爱情的清白与坚贞。
盘古开天地以来都有爱情。
他俩个的爱情招惹了谁啦?
爱情“是一种错误”吗?
“是放松对世界观的改造”吗?
“是腐朽糜烂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吗?
“是干扰社会主义建设的步伐”吗?
“是损害党和政府在群众中的形象和威信”吗?
囚禁、审查、检查交待,得出以上的收获和战果。
说是为了“挽救”,人却双双死了……
爱情的结论:
不是爱,便是死!
梁山伯、祝英台、罗米欧、朱丽叶这些人编的戏文引来无数同情之泪;活人的爱情命运是一条源远流长的淌泪的河。
今天的阳光之下,死去的与活着的爱情重新得到舒展,这一对苦命鸳鸯,分离,重新得到团聚,埋葬一起,永远不再分离。
年轻的情人们哪!记住他俩的教训:
别轻易断送希望,别死!
要快乐、聪明、勇敢地掌握自己爱情的命运!
熊珍,女,凤凰人,汉族,十八岁,一九六一年二月十二日出生,高中毕业,县饮食公司职工。
冫余孝慈,男,凤凰人,汉族,二十八岁,一九五一年二月十日出生,初中文化,县饮食公司职工。
熊珍的父母是凤凰县政府属下和企业的小小领导人;冫余孝慈的父母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凤凰是个小县城,县虽小却有不小的大讲究:“门当户对”成为年青人爱情的鸿沟。
美丽、黑眉毛、爱笑的熊珍爱上英俊的冫余孝慈,主动写信给冫余,表示愿意和他来往亲近。冫余孝慈这人很实际本分,他虽然激动高兴,却冷静地告诉熊珍,他们之间有门第和年龄的隔阂,要她考虑。热情的熊珍却说:“别管那些!”
很快,他们像人类老祖宗亚当、夏娃一样轻易地越过栏栅禁律,也吃了那不该吃的苹果,接着与老祖宗亚当和夏娃的遭遇一样,挨了最后审判。
生活原本简单,压迫变得复杂。
天堂不止是上帝、亚当和夏娃三个人的天堂,还有别个——
熊珍父母和熊珍的世界也不是三个人的世界,当然还有别人;于是熊珍父母像上帝惩罚人类老祖宗似的,把熊珍和冫余孝慈轻易地交给了朋友和底下人,用隔离审查的办法割断这段情缘。
熊珍的父母太自信“一抓就灵”了。虽然他们一定有过不少斗争经验,“与人斗其乐无穷”!但政治和爱情的较量肯定还是头一次。
结果,他们败在深深痛爱的女儿跟前。
女儿从他们那里得不到丝毫谅解和温暖,绝望地离开了人间。
父母呀!父母,你们年青是怎么过来的?你们也曾有过年青啊!
冫余孝慈听到这个噩耗太晚,正被单独禁锢在凤凰照相馆二楼接受审查,谈不上参加熊珍的葬礼,以后几天两次自杀都被发觉,单位领导为脱干系,以免承担责任,解除了冫余孝慈的审查,恢复其自由。
冫余孝慈每晚带了熊珍生前爱吃的罐头、炒菜、糖果到坟前祭拜,以香烟代香烛,纸片代纸钱,终宵陪伴熊珍说话。天亮后以手挖土将祭品埋于坟前,起身离去。夜半时,常有路过行人听到坡上冫余孝慈远远的哭声。
一九七九年九月一日,冫余孝慈最后一次坡上回来,服农药了结了自己一生。抢救无效。
冫余孝慈生前曾委托朋友:“熊珍为我而死,我必须随她一起死,我死后请帮忙劝我大姐不要悲伤。把我与熊珍埋在一起。”
熊冫余二人殉情,引起众百姓的感叹和惋惜。
饮食公司的友好同事找到冫余的姐姐,提议按冫余孝慈的遗愿把冫余葬在熊的身边,这个建议马上遭到女方父母的反对,并运用关系、通过地方力量阻碍迁葬的进展,并设置困难。冫余的几个好友也站出来据理力争,正在无法可想之际,当地滕子坪的生产队长胡东生站出来石破天惊地说了几句话:
“这是我们生产队的地,我们同意安葬在这里!”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时光倏忽,二十五年过去了……
罗米欧说:“罗米欧呀!罗米欧,为什么你是罗米欧?”
朱丽叶说:“你爱我一分,我爱你十分!”
二OO四年六月三日于凤凰玉氏山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