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对我都有一种强烈的信赖，出了问题，别人都不好说什么，都得等导演拿主意。
我其实不太喜欢在拍电影当中产生这种大意外，最后变成好像我一个人在“铁肩担道义”，太辛苦，太累了！
我今天就是有幸成为世界第一，我都不会春风得意，指点江山。我知道自己不用去伪装什么，尤其是在这个圈子里，由于心态的原因，许多人对我都是有一些隐隐的看法的，远不是我假装谦虚就能讨好谁的。
导演跟一个木匠没有区别。好木匠做一个柜子还能用上好几百年呢，你的作品未必有木匠的柜子有价值。
关于“孤独感”：一个人“铁肩担道义”太辛苦
新京报：一个人沿着类型片的道路奋力前行，有时候是不是很孤独？
张艺谋：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两次拍摄的压力有多大。“开弓没有回头箭”，剧组几百号人都窝在那里，那种情况下当然压力很大。
新京报：但是最后你都解决了，有的甚至还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巨大的投资和创作压力下，你是怎么做到的？
张艺谋：我这人有个特点，就是事情发生了，首先想到的不是担心或者愤怒，而是解决问题。事实上，当时情况也不容许你愤怒。所以在《如花》里你就会看到，在乌克兰的时候，很多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在雪地里走啊，走啊（笑）……我在想问题怎么解决。这种事儿多了也能锻炼人的应变能力，像结尾改成雪景就是我临时想的。
新京报：但是我发现一个现象，很多时候剧组发生了意外，好像都是你一个人在扛着，所有问题最后都要等张艺谋来才能拍板，这可能也是比较有中国特色的一种工作方式。
张艺谋：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形成的一种习惯，工作人员对我都有一种强烈的信赖，出了问题，别人都不好说什么，都得等导演拿主意。直到现场，剧组很多人都说有导演在就没有过不去的河，甭管出多大事，他都会解决。
新京报：但是有时候，我从你的背影里也能看到另外的东西。很多重要时刻，比如梅艳芳去世的那天，你心里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没有人能交流，你只能一直对着甘露的镜头说话。你喜欢这种状态吗？
张艺谋：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就已经是这样了。我自己倒没有这样想过，主要是都忙着做事了，也没有时间想。其实我走来走去的时候自己就在跟自己说，没办法，这些都是天灾人祸，躲也躲不过，遇到也不是祸。我其实不太喜欢在拍电影当中产生这种大意外，最后变成好像我一个人在“铁肩担道义”，太辛苦，太累了！（笑）
关于自己：我从来都没有优越感，到今天都没有
新京报：刚才讲到你是所有中国导演中最善于调动社会资源的人。其实我现在发现，你也是所有中国导演中最懂得生存智慧的人。
张艺谋：没办法，这是从小养成的，我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有了自卑感，我隐隐感觉到我的家庭跟别人的家庭是不一样的，而且一黑到底，那个时候我就很沉默寡言。我现在当导演是成了话痨了，但是很多时候还是不爱说话。因为家庭的背景和社会地位，我一直都很自卑，很内敛，同时在这样压抑的情况下又想努力表现自己，想冲出来。这可能是长期生存所带来的烙印。所以我在所有的问题面前都特别顽强，我从来都没有优越感，到今天都没有。因为你面对的东西不一样了。这也不是我们先想通了中国是什么样的生存条件，然后再去适应，不是这样的。我觉得很大程度上是个性所致，生活就把你不知不觉变成这样了。没法很理性地去总结。
新京报：我发现你对这个世界一直有某种戒心。比如你在接受采访时，会首先判断这个问题的动机，如果你觉得提问者不怀好意，就会断然拒绝回答。
张艺谋：一直有，这也是我从小就养成的一种天性。
一直到今天，不管是跟同行，还是别人，不管是什么场合，我说话一直都很谨慎。这一点，我在我们同时代的几个人身上都见过，葛优、李雪健、李保田。这么说吧，凡是受过折腾、挨过整，或者说看过人生沧桑，少年时代不那么意气风发的人，他身上一定有这样的烙印，这是天性，绝不是他们装的。你让我现在突然变成范进，春风得意、洋洋洒洒、指点江山，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今天就是有幸成为世界第一，我都不会春风得意，指点江山。我知道自己不用去伪装什么，尤其是在这个圈子里，由于心态的原因，许多人对我都是有一些隐隐的看法的，所以远不是我假装谦虚就能讨好谁的。这全是从小养成的。
新京报：我注意到你和别人交流的时候，眼睛一直直盯着对方，非常有震慑力。
一方面你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另一方面，我觉得你也是一个非常明白的人。
张艺谋：我自己心里明白，自己有几两重，自己吃几两干饭，我一直有自知之明。
所有人可能都认为我现在功成名就，应该如何如何春风得意，但是我非常清楚自己是干吗的。我老是说，不要把导演这个职业伟大化，它跟一个木匠没有区别。好木匠做一个柜子还能用上好几百年呢，你的作品未必有木匠的柜子有价值。我在厂子里的时候，没想到有一天会来北京；在电影学院学摄影的时候，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到国外去拿奖。所以，不是我们有多伟大，只是这个行业本身广受关注，我偶然踏进来了，好像还做了几件所谓的大事而已，这恰恰是我们很荣幸、很幸运的地方。
新京报：我发现你经常喜欢把自己放在一个更宏大的时间和空间来想问题，这是不是人在极大的荣誉或者极大的压力下的一种自我调节的方式，可以让你自己不至于失衡？
张艺谋：也不是常常这样理性地总结。它是天性的东西，你是怎样的为人就会怎样想问题，这是从你的民族先天带出来的，是从你的身体里先天带出来的。
专题撰文本报记者杨彬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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