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相隔数年，再度执笔，感觉仍是一样：心里未说的话如水银泻地，一发不可收拾。散文集里的13篇文章题目，原本是我的一张粤语唱片里的歌名。13首歌都是旧歌金曲，曾经在香港的乐坛上独领风骚。金曲流行的年代，正好是我个人的成长年代，从念书、训练班，到演出《神雕侠侣》，以至今天，这些歌曲实实在在地印证了我的青春岁月。
去年某天，我从收音机中听到其中一首歌，回忆忽地在那一刻占据我整个脑海，久久不散！然后我惊觉：原来在我成长的过程当中，陪伴我的除了家人、同学和好朋友，更多的是这些历久常新的金曲。我把重唱这些旧歌的构思告诉唱片监制，在一致通过后，唱片开始制作。每次踏进录音室，我就想起许多许多：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幕幕温馨的生活片段，零零碎碎，暖透心窝。我决定把这些感想都记下来，这是种难得的情感：真挚、单纯。希望能通过这些小小的文字，我手写我心，让朋友们和我一起分享成长中的亲情、友情和爱情！
昨夜的渡轮上
青春真好，可以骄傲，可以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不用担心回头已是百年身，不用理会当青春一去不回的日子是否后悔。
曾经有一段青葱岁月，尽情地玩、尽情地无忧无虑去生活，把赚回来的钱都花在自己的兴趣上，那时候赚的钱虽然没有现在多，但花钱时的那份快乐却是今天名利双收时无可比拟的。名利和快乐，永远没法在一个艺人的天秤上平衡。
有一次我在渡轮上拍戏，突然觉得渡轮上那种缓慢的节奏似曾相识，如当年故人久别重逢，不胜唏嘘。
故人竟也老了，渡轮像老人，有过快乐糊涂的岁月，曾经风光地在汪洋的维多利亚港穿梭行走，船客熙来攘往，班次频密，然而年事大了，老人办事能力大不如从前，开始要面对退休问题，流金岁月，不是没有回忆的，但回忆总是有点遗憾，好像被世界遗弃了。
年轻的一代都把渡轮当作可有可无的交通工具，宁捱塞车之苦，也不忍受它的慢，可是老人家也有老人家的好处，至少它舒服，守信用，不用在它身上花太多钱。
我和余佬都曾是它的好主顾。
那一年刚好中学毕业，抛下书包，迫不及待地找到一份暑假工，替厂家送手袜皮套去工厂，从红勘送去湾仔，除工资外，每天还补贴20元钱的计程车费用，初出茅庐，这种待遇算是不赖。
第一天上班，主管发了20元钱给我和余佬，我俩相视而笑，嘿嘿，大家都已经在心里盘算如何尽最大的努力去省下这20元。
于是我们计划好每天不坐计程车，改坐渡轮，从红勘码头去湾仔码头，下船后再走一段路就到了。
可是理想归理想，当肩膀上托着两大块又厚又重的手袜皮套时，实在太吃力，再加上恶毒的太阳，我已经汗流浃背了。
每天的行程就是从红勘乘渡轮前往湾仔码头，下船开始步行，肩上托着两大块皮套，两张脸都晒得黑黑的，像苦力。嘿呵，嘿呵，经过湾仔运动场，嘿呵，嘿呵，经过艺术中心，嘿呵，嘿呵，三步并两步，千万别让在艺术中心上暑期班的同学看到我们这副狼狈相才好！嘿呵，嘿呵，走上天桥，举步维艰，还得把肩上两块皮套分两次运行，来回两趟，托得气也喘不过来！下天桥，嘿呵，嘿呵，再接再厉，绕一大圈路，当看到湾仔的三角红砖教堂，总算可以舒一口气。每天都在渡轮的甲板上踏上青春脚印，踏上去的时候天还是白的，踏过来的时候天已黑下来。
这样快乐无忧的日子竟也会过去，然后才发觉：男人的肩膀，卸下手袜皮套的重担仍然要负担起沉重的责任，走一条好长的路，上车下车，步行上天桥，再向前走……
生命是一场战斗，我们都是天生的战士，披战衣，上战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受伤了，自己躲到一角舔伤口，休息一会儿再上战场，渐渐地，受伤不再是一个伤口，而是一种习惯。
昔日的三角红砖教堂现已拆卸，渡轮专线也越开越少，终有一天它会被社会淘汰，小岛上再也容纳不下任何过时的东西，当大家都在加快脚步的时候，我怀念那种日子。
铁塔凌云
“为何喜欢《铁塔凌云》这首歌？”“旋律悦耳。”“是吗？”“还有，歌词特别。”“是吗？”“还有，歌词和旋律配合得很好。”“是吗？”“还有，许冠杰是我的偶像。”“是吗？”“……它打动我。”
奇怪，人每绕一大圈才说出原因！歌曲能不能在你心目中永久留痕，原因只有一个：它打动你，不只以前，还有现在，甚至将来。
最初喜欢《铁塔凌云》是因为许冠杰。我是他的歌迷，也是他的词迷，他写了很多不同类型的歌词，对歌迷、社会都起了很大的作用，至今仍回味无穷。起初，还以为这首词也是他的作品，后来才知道是他哥哥所写的，就有一点失望，还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不明当中意思，歌词使我迷惘，总是觉得有点词不达意，跟同学、朋友讨论时，还批判歌词的不是。什么叫铁塔凌云？我不知道；什么叫富士耸峙？我不明白；什么叫自由神像？我不理解；什么叫檀岛滩岸？我管不着。只是说香港好，谁不知道？无聊！
谁也想不到当日的举动，却换来今天的无地自容，原来每一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高见，但却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有远见；谁都可以有情怀，但不是谁都可以有胸怀。人长大了，自卑更大了，遇到的环境和看见的世界，让我明白从前的批评是自以为是，坐井观天，多丑！
自我的世界，比斗室还要小，生活在天然的温室内，所有事情身边的亲人都为你安排得太好，却已经忘记人生需要奋斗、进步；满以为无欲无求，不爱去了解、明白和欣赏别人的本事，看不起别人的成就，自家的成就就捧上天，沾沾自喜，到现在才明白是自己不懂，不懂就没资格去欣赏人家的作品，更加不能感受到人家的优点。要懂得分享别人的思想，就需要付出，面对世界，走人家走过的路，别高估自己。静里多思己过，停留会使你退步。世界在转，人的脑筋也需要转，不时多加一点机油，使它运行得更快、更顺，与时日同步，甚至超越，如这首歌的填词人一般。
何时、何方、何模样？曾几何时，填词人和我面对面详谈、天南海北。心虚的我老是提不起勇气和他谈及此事，以为时日可把缺德的事情一笔勾销，带到九霄云外……害人的自尊！
此时、此处、此模样。此刻填词人能感受到我的无奈吗？能否原谅我吗？不知道，不原谅又如何，是自己活该。内心深处由衷的歉意比表面上说一句“对不起”来得更可贵。
俯首低问，在往后的日子里，自己还要无知多久？不知道。充实可减少无知的次数，胸襟广阔可让我在别人的成功中得到启示。
期盼着填词人给我指引，不需要《铁塔凌云》续集，只希望再见到许冠杰另一首作品。
天各一方
有人说过：当什么都不可能的时候，回忆就完整了。这些年来，大家有大家的生活，偶尔在月明星稀的夜晚，听着一首歌时，我仍会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
“爱情”这两个字在我人生的字典里，总是忽明忽暗，从来不曾找到适当的时间和适当的人，每次当我努力想把它抓紧时，它反而逃了。
无结果的爱情大概都是这样的：在我不想走的时候，你要我走；在你想走的时候，我没有叫你留下。两个人的盟誓都在走与不走之间磨蚀了。
我想我是一个不懂得在现实中表达感情的人。我把自己的感情都错放在一个又一个的角色里，谈情说爱，七情六欲，都是电视剧和电影里头的感情世界，回到现实中，我只是一个渴望拥有细水长流、平淡恬静生活的人。
有时工作累了，也很想有个家，家里有我疼的人和孩子，让我回家一头栽进他们的笑声里，把工作上的种种烦恼都抛到脑后。
每年的农历年，姐姐和弟弟扶老携幼地来父母家拜年，看着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和下一代，不禁也会幻想数年后，我是别人的丈夫和孩子的父亲，然后一家人“交换”红包给小朋友，热热闹闹、喜气洋洋……
可是一回到现实，这一切都变得遥不可及，自己也不能告诉自己要过多少年，才能拥有一个儿孙满堂的家。
当年年纪小，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以为两个人开开心心在一起，就能组织将来，就能拥有将来。但相处下来，才发觉两个人最终能够走在一起是很难的。时间很重要。我们要懂得在适当的时间向适当的人表达适当的爱。
回想起以往的爱情，我欠缺的都是时间。不能在对方给予我的有限时间内，表达出我对她全部的爱，在对方的眼中，我一直都是付出较少的一方。
工作和恋爱，我总没办法在它们之间取得平衡，屡次在片场被问及关于将来的计划，我都哑口无言。
一个男人的将来不同于一个女人口中的将来。我们的将来并不是洋娃娃和她的情人那样的多姿多彩、活色生香。生活是生活。我们曾经许下承诺，可是承诺最终还是背叛了爱情，回到现实世界中面对千疮百孔的人事，渐渐地浓情不再。
回忆是人类最奇怪的一种感情，我们都习惯把他装进一只记忆盒子里好好保存。有的人拥有一只精致美丽上锁的丝绒盒子，珍藏着；有的拥有一只木盒子，把它放在风雨中，让它与时间做见证；有的是一只玻璃盒子，小心翼翼地保护它，可惜最终又让它打破了，心碎了一地。
很多很多年后的今天，在不分昼夜的工作中，曾怀疑自己的回忆是否真实。长大了，身边越来越多丑陋和虚伪，惆怅旧欢如梦。
一直以为自己已忘记过去，谁料还是被歌曲触动了。
什么才是真实而恒久的呢？是片断的回忆。（生活报）
作者：松花江水连日上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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